司于眼看着蒲英进了自行车棚,又眼看着她骑了自行车出来,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时间一直都在直线前进,所谓的兜兜转转指的是空间距离。你不曾注意过生命成长的痕迹,并不意味着天地万物会因此而保持原样,承载着岁月的百年老树似乎一直是黑色的树皮、枯黄的叶子,但岁月的年轮一圈又一圈,密集地刻在了生命的深处,总有一天会被清晰地感知。
司于只身阻自行车,情急之中,自行车与蒲英一起趔倒,司于并没有扶人或者扶车,而是抿着嘴微笑,像看仇人受灾了一样看起了热闹。蒲英不能就这么草草带着司于去家里吃饭,就算蒲昭阳要为他接风洗尘,她也不能和他一起出现在家门口。
“蒲老师这么着急走,是怕我去蹭饭吗?”蒲英的心思被看穿,再也装不住了。
“昭阳本就是为你做的接风宴,只是我赶去学生家,就不奉陪了。”蒲英随口撒谎的本事见长,但司于的过墙梯总能戳破蒲英的张良计。
“好,那我们一起过去,反正你下午没课,昭阳煮火锅,迟一阵也没什么关系。”
“我认输,跟你一起回去。”
“不是向我认输,易寒、季子禾也会来,昭阳已经为你邀请了他们。”
“什么?他们俩也来?阿姊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一点音信都不知道?”
“昭阳上街遛弯碰到了她来树人中学找你,就替你做了决定,要她来家里吃饭。”
蒲昭阳这是要演一出戏吗?也许蒲英想多了,季子禾见到易寒能掀起什么浪来?一个是职场女强,一个是医界翘楚,早没有了联系与交集。2013年毕业后,各奔东西,那些眼见的幸福与欢乐,行云流水般飘去了遥远的地方,后来被渐渐遗忘,谁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呢?
没办法,蒲英只能将自行车推回车棚,与司于步行回家。两人并排走着,凉风习习,路上的行人说着话,一人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世界,不去靠近、不去问好、不去交流,那就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世界上有许多的大大小小的房子,豪宅、别墅、茅草屋、土坯房……不去敲门,谁知道里边住的是怎样的人。司于站在蒲英的世界外,观望了八年,什么都没有看到,蒲英亦然。
“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就等你们了。”蒲昭阳挡住蒲英,先让司于走了进去。
“草草,回来啦,火锅我们都备好了。”蒲英看到季子禾围着围裙在厨房忙活,难道易寒没有来,那就太好了,不然气氛能尴尬出水蒸气。
“我就说么,我还真以为易寒也来了呢?”
“怎么?蒲老师这是不欢迎我吗?这是要赶我走吗?”易寒突然从阳台闪了进来。
“不不不,我听说你为树人中学学生讲课,今天正好我带学生过去,没看到你,以为是谣传,这突然见到你,肯定要惊讶一番。”这说话的技能需要训练多久,才能在九曲回肠的道路上不翻车?
“好了,请各位远道而来的嘉宾各就各位,今日火锅就啤酒,不醉不归。”蒲昭阳提来好几捆啤酒。
虽然蒲昭阳亲自操持的火锅比不得成栋市地道,但也是绝无仅有的独一份,大家吃吃喝喝,偶尔蹦出来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看来,要是没有酒力加持,今天谁也说不出来话来。收拾了餐桌,摆起了酒场。刚开始话题依然围绕在现在各自的工作与对象,酒过三巡,真言胡话抢着说。
“季子禾,你有没有怪过我?这一杯,我道歉,你接受吧?”
“道什么歉,都过去了,以后见面还是好朋友。我没有责怪过谁,当然,我更不会怪自己。我喝了,为未来。”
大家开始为自己年少无知所犯下的错,举杯化解,你道歉,她不怪,仿佛只是丢在青春里的一句话,说开了,一切也就毫无意义。杯子响在一起,是往昔消失的声音,所有的一切,以后都不会再当面提起。许多人的故事,一句话就结尾了,之前写了那么长,算是白费了。
蒲英保持着一贯的清醒,她从来不会得意忘形,又怎会酒后胡言?司于的话越来越靠近当年,再不找借口离开,蒲昭阳就会得知全剧。蒲英挪进了厕所,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红扑扑的脸,心快要跳出来了,她反复告诉自己,镜子里的人叫蒲英,她今天一定管住她,不能让她任意妄为。
厕所门推开了半边,没有人进来,蒲英整理了头发,打算出去应对司于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进来说句话。”是司于的声音,蒲英那颗砰砰直跳的心卡在了嗓子眼,堵住了声音,只见司于背手关了门,蒲英不自觉地后退,脚下却寸步未挪。
蒲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挤出一丝微笑来,司于靠近她,将手掌托在她脸上,她感觉全身的热量都汇集在了他的手掌之间,
“怎么这么烫?”司于的声韵混着酒气,含混不清,却如酒香一样醉人。蒲英感觉自己再不说话就要窒息了。
“我可能喝得有些多了,你也是,也上脸了。”蒲英自然而然把脸转向镜子,她低头拧开水龙头,在脸上拍了一些水,侧身擦过司于身边,却被司于拽住了左手。他要干嘛?他喝醉了吗?一定是这样的。
就在司于拉下脸来的那一刻,蒲英的反应既迅速又直接,闪躲过司于,喊道:“昭阳,司于有些站不住了,你来扶着他。”
“姐,你自己扶着嘛,我还要去倒水。”蒲昭阳就等着看好戏,他怎么会来帮忙。
“你姐这身板你扶住烂醉如泥的酒鬼吗?”蒲英在门外说话,司于在门里听着,他抬头看看镜子里怅然若失的自己,可能刚才真的过分了,他应该吓到了她,看来真的不能多喝酒,情不自禁干的事,过后要带一顶酒后乱性的帽子,他不该轻举妄动。
等蒲昭阳将司于从厕所扶出来,蒲英早已换了座位,坐在了季子禾对面蒲昭阳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