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诚甫和店内掌柜道了一声,让他照看一二,抬脚便想离店去蒋家小院。
然而在店内,却碰上了一人,穿着素色宽袖长袍,束冠之书生,年约三十余岁,双手交叉放于身后,似在找人。
他上前一步道:“请问郎君,这店里有什么合适您的吗?”
“哦,我打扰问问,这是李诚甫李郎君的铺子吗?”那书生问道。
李诚甫听着这口音,知道了来者何人,笑道:“蒋侍郎,我正想登门拜访呢,哪知要您上门来了。”
“您是李小娘子的阿耶?”这正是蒋少游,他待李子禾上车后,想着她难堪的样子,应该是自己刚才说的话太冲了,便找上了门,给她一个道歉。
李诚甫将他迎进了铺内的会客厅,让下人上了茶,道:“蒋侍郎,这几日小女是不是常到贵府里打扰您了?”
蒋少游看看这室中的装饰,甚是素雅,室中窗棂明净,别致的香炉上熏着香,微微的香气传来,通过嗅觉发至全身,让人心旷神怡。
而他身后的屏风,可以让这个做掌柜的李诚甫,清楚地看见前铺的一举一动这李诚甫虽为商贾,但却没有做商人的市侩之气。
蒋少游道:“李郎君,不能说是打扰,小娘子屈尊降纡到我那杂院中,还让贵府的庖丁来做饭,建言过意不去,特来府上致谢。”
李诚甫听得出来,这蒋少游说这话别有用意,他道:“蒋侍郎这话,说得可是有些见外了,您和我儿子升,可是同为顺阳侯门下弟子呀。”
“小娘子如此为我一个小小的侍郎做着这些事,建言实在过意不去,况且刚才……刚才建言许是出言冲撞了小娘子,建言思来想去,还是来道个不是才对。”
蒋少游毕竟不擅交际,这些话说起来,还是显得结结巴巴,措辞也不知说得是否妥当。
李诚甫听得哈哈大笑:“蒋侍郎,我是一个生意人,不懂你们这些文绉绉的话,我还是和您实话实说了。”
“你那在萧齐的舅父崔侍郎,可是我的故交,子禾知道他给我来信说你的情况如何如何的时候,她定要自己去看看,这一看呀,可是看上蒋侍郎您了。”
“我知道您在这城中,孤身一人,青州故里也只有姨父姨母一家,想必自己的事情,是自己作主?既然侍郎今日前来,不如告知诚甫您的意思如何?”
李诚甫这番话,说得蒋少游背上直冒冷汗,他没想过这生意人说话这么直接,他端起茶杯,想掩饰一下自己,哪知这蓝色的琉璃杯,却如此烫手,一时抓不稳,杯中茶汤倒了一地。
“啊,李郎君,这……”蒋少游更显局促,扶起那杯道。
李诚甫看着这蒋少游的举动,才明白女儿子禾为何会钟情于他。
李诚甫做生意之初,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极少将进货之类的事宜都是自己握之大权,而李子禾自幼便跟着李诚甫到处去,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差,很小的时候,李诚甫就和她找好了一个夫家,她却不喜欢,一定要父亲把婚事退了,说要自己找。
和蒋少游见的第一面,李诚甫在他的眼里,似乎看见了这世间最纯粹的眼神,这眼里没有光怪陆离,没有人情世故,仿佛看一眼,就让人从纷杂的世间中抽离了出来,归于平静。
以自己对女儿的了解,这样的男子才是她最想嫁的,不是吗?
蒋少游被他看得更加手足无措,他站起道:“李郎君,不日我要携家中稚童前去洛阳,还有物什没有整理,还请您向小娘子说一声,我……我先回去了。”
李诚甫却拉着他,道:“蒋侍郎,您此番前去洛阳,想必还没落脚之地,如若您不介意,我在洛阳城中有一铺子,属于前店后宿,您到洛阳后,还是先到那里住上一段日子,不至于耽误您的正事。”
“这,刚才小娘子也予我说道了此事,只是无功不受禄,恕建言不能受之,告辞!”
蒋少游出了这店,才深深地舒了口气。
回到院中,高聪却早已来了,提着酒和食盒,放在了前厅之中,与稚童在书房里,聊着些趣事,逗得他直发笑。
“僧智兄,您怎么来了?这里杂乱得很,稚童,你也是的,也不收拾些,让僧智兄就如此坐在地上。”蒋少游责怪道。
高聪倒不介意:“别怪他,建言,你也对这稚童忒严厉了些。”
“就是,从萧齐回来后,阿兄的脾气可是坏了不少,整日拿我出气,不就是苏西不回来了吗,这世间女子可多的是,这不,那李家小娘子就被他给气走了!”稚童说完,又对他做了个鬼脸,跑到前厅去了。
两人被这稚童的话堵住了嘴,都不说话。
高聪替他拾起书本,洋洒的尘飘到他的鼻里,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书里掉出一片被夹了好久的,已发黄的银杏叶,叶上的脉胳清晰可见,但高聪却瞅得这叶面上被刺了好多孔隙。
他好奇地拿了起来,走至门前,举起那银杏叶,透过光线,看见那孔隙连起来,竟是一行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高聪惊问道,“这是什么?”
蒋少游正蹲在书房深处,收拾着画卷,听得高聪在问,走了过来,拿过那叶子,看着这行字,那思念已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正是自己在武州山奉旨开凿佛像之时,苏西跑来和他同吃同住时,那一晚两人说的悄悄话。
高聪将这蒋少游的神情变化看得透彻,他叹气道:“建言,该放下的时候,还是放下吧,就当作是一个度劫罢了。”
蒋少游用力地摇摇头,拿着这片银杏叶,又走向了书房深处。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仆从模样的男子,他高声问道:“蒋侍郎可在家?”
稚童听声应道:“谁!”
“小郎,蒋侍郎可在家中?我是北城李诚甫家的仆从。”男子道。
稚童正想回答,高聪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这位是蒋侍郎?我家郎君让我把这包裹送至侍郎府中,以便路上用,还有那门外的车。”男子把东西递至高聪手里后,作了一楫,转身离去。
高聪接得莫名奇妙,稚童却抢了过来,放在地上打开一看,尽是些钱财。
“阿兄,这李家,对您真的是好,您看,这路上的盘缠都给您备好了。”稚童朝书房内的蒋少游喊道。
蒋少游走了出来,看得这些身外之物,皱起了眉头。
高聪对稚童道:“什么李家?你刚才说的什么李小娘子?刚才那个又是什么北城李诚甫?”
蒋少游让稚童关好院门,把钱财包好,提在手里,拉着高聪进了前厅,把门反锁。
高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问道:“建言,这是何意?”
“我那在齐朝为臣的舅父崔元祖,替我谋划了一门亲事,在这北城里,有一商贾之人,唤李诚甫,他的小女儿,这几日都找上门来,诸多理由,建言不胜其烦。”蒋少游道。
高聪哪里不知这挚友心中执念?苏西的就此离去,蒋少游却似打定主意,只愿此生孤独,独守空壕,那点可笑的相思化作眉间愁,也好过强作欢颜对他人笑。
“建言,你当真不必如此,苏西此生,怕是与你我永不相见,既然能见着一面,也只能是她于高台楼榭,我等在远处观瞻,作为你的兄长,我又如何看得你孤身一人?如若这李小娘子还好,你就给她一次机会,如若她不好,你何不放过自己,再寻佳人?”高聪劝道。
蒋少游当真心里无法装载此事,他转了话题,道:“阿兄,听主上之意,我此番前去洛阳营建宫城之事,怕是不久便要迁往此处了吧?”
“应是如此,建言,你等在殿中,与那丹阳王争议于朝服之事,阿兄甚是为你担心。”高聪道。
丹阳王刘昶,原为刘宋皇室,因受前废帝刘子业的疑忌,惧祸叛逃北魏,被拓跋宏器重,被拜为侍中、征南将军,封丹阳王。
蒋少游道:“主上命顺阳王、长乐郡公及安乐郡侯等议定衣冠于禁中,旨意如此,我等当尽力而为,有异议者当属多数,我只能尽职而为。丹阳王出自刘宋皇室,冠服之样式当属其最熟悉,我并没有与其直面相争,请阿兄放心!”
“如此甚好,你虽投身于顺阳王门下,但在朝中对你有异议者仍属多数,当明哲保身为上策!”高聪拍拍他的肩膀,道。
蒋少游想起那日在殿中听得高聪近与高肇交好,他也问道:“阿兄,那高首文与您?”
“建言少听他人胡言乱语,阿兄自有分寸,你此次前往洛阳,万事小心。”高聪道。
蒋少游带着稚童,还是上了李诚甫为他准备的马车,到了洛阳。
在洛阳城外,数名男子却拦住了他的车,问道:“可是蒋少游蒋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