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求求、求求你给我解药吧!我、我实在承受不了全身如此、如此的痛楚,我……哎哟……”
此时正是子时结束,丑时开始的时间,京城的每个街道早已宵禁,静悄悄地,显得异常空荡,只有依稀的巡逻侍卫经过。
这如此凄惨地哀嚎声,却是发生在繁荣昌盛的弘治年间。
明孝宗虽然创立了一个开明盛世,令各方百姓安居乐业,家给人足,难免会有一些庸俗腐朽之人濡染社会安宁,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来。
顺其源而究,哀嚎声正是从太医彭有闲府邸的地窖里传出来的。
地窖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周围木架上摆满了珍贵稀有的药材,中间长形桌子上尽是些瓶瓶罐罐,里面浸泡着瘆人的毒虫毒蝎,墙边里侧有一个简单的床铺,被褥上面补丁复补丁,相当的破旧。
“贱种,和你娘那个贱人一样,只会装些娇贵,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彭有闲表情凶狠,狰狞无比,猛然把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此时的彭有闲可不像平时的温和、谦逊,活脱脱一个凶神恶煞,让人看了,不禁浑身哆嗦。
“哎哟……哎哟……痛!痛!好痛啊!求求父亲,发发慈悲,赐给我一粒解药吧?不要再让我承受这肠穿肚烂之痛!求、求你了!”一声女子哀求的声音刚落,继而桌子左右晃动,异常颠簸,瞬间响声震天,桌倒瓶毁,一片狼藉。
这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从里面连滚带爬的钻出来,她全身血迹斑斑,两眼红丝,脸青唇紫,披头散发,甚是恐怖至极。
此女正是彭有闲的三夫人柳氏所生,名映姿。传言说当年柳氏有倾国倾城之美貌,可惜有些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偏偏彭有闲又是个视脸面如命之人,经常用家法把柳氏折磨得死去活来。后来柳氏生下映姿不久,曾和一个家奴有染,被双双捉奸在床。令彭有闲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把两人活活杖毙,尸体全部扔到乱葬岗子上。
映姿也没有幸免于彭有闲的嫉恨,被认为是柳氏与别人的野种,到了七岁时,就被彭有闲当成试毒的工具。
彭有闲此种做法,在别人眼里可谓是丧心病狂,但在他心里是宽慰,是泄愤。他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女人背叛,对付别人的野种更是不择手段!
映姿颤抖着身子,挣扎着爬到了彭有闲身边,使尽力气把头抬起,用哀怜地目光投向他:“父亲,我毕竟不是娘,娘也不是我,无论您对娘有再多的恨,再多的怨,这十年来屡屡试毒在我身上,对我无尽的折磨,也够了吧?”
啪啪两声清脆地耳光赏在映姿脸上,随之,她的身上又多了狠命的一脚。
彭有闲一声怒吼:“够?我的怨恨一辈子都不可能解开!我每每看见你这个贱种的存在,便是一种耻辱横在心头!呸!”
无尽羞辱地唾液,瞬时紧紧盯牢在映姿的脸上,映姿惨笑一声,用带血的衣袖轻轻擦拭。她明白,对着神经错乱的彭有闲,做再多的分辨,也只能是自取其辱,适得其反。
映姿不知道,当年娘亲有没有如他们所说,犯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所谓真真假假,映姿无法求证于早已过世的娘亲,也只能暂且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了。
娘做错了事情,女儿理应偿还,就在每次开始试毒时,映姿一向惟命是从。除非到了毒性发作最为癫狂,肚子里的内脏,如同被人从里面用手掏出来一样,那种痛入骨髓的苦楚,让映姿地忍耐力也到了极限,定会后悔自己幼稚的顺从,便不停地向彭有闲求饶,求解药。
今日的场景也和往常一样,还是在一步一步重复上演。
这一次,她似乎有点厌倦了,累了,整整十年地锥心之痛,让她身心俱疲,已经不堪其苦,无法再继续替娘赎罪,即求生不能,那就求死也行,死了也就不再身心受创,彻底解脱了。
映姿挣扎着站起,直奔墙上撞去,可事与愿违,彭有闲岂能让她就这么便宜的死去,瞬间,就被彭有闲一脚踢出两丈远。
映姿此时的毒性发作极致,扑哧几声,大口大口的鲜血犹如山间喷泉一样爆发出来。
映姿外伤加上内伤,已无力承受,立即昏死过去。
就在彭有闲拿出解药刚刚塞进映姿嘴里的时候,地窖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进来一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此人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彭有闲仔细一瞧,是大儿子彭怡恒。
彭怡恒现任工部,上进心比较强,经过后天努力,年纪轻轻,就已经熬到正九品的工部军器局大使,是彭有闲最器重的儿子,也是他一生中最满意的骄傲。
还没等彭有闲向彭怡恒问话,后面紧随而至,又走进来许多人,有大夫人王氏和其女儿彭锦悦,还有二夫人赵氏,儿子彭怡逢。
冷清清的地窖立即变得热闹起来,叽叽喳喳不停。
彭怡恒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看着昏死在地上、且血淋淋的映姿,心中不免一阵痛楚。
他憎恨自己的懦弱,迟迟不敢和父亲抗争,致使这么一个无辜之人,不停受到父亲无休止的折磨。
彭怡恒慢慢蹲下来,捋了捋映姿凌乱的头发,用衣袖轻轻擦拭着浓重的血迹。
好美的一张脸,顿时,彭怡恒惊讶地表情凝固住了。
彭怡恒记得曾经在十几年之前,稚嫩可爱的映姿便一直在自己的保护下成长,没有人敢欺负她,即使是自己的亲妹妹彭锦悦也不行。
转眼间映姿长到了七岁时,父亲彭有闲突发奇想,拿映姿做真人实验,硬生生的关进地窖当作试毒工具。彭怡恒试图反抗,每一次都会以失败告终。彭怡恒不明白父亲的所作所为,为何三姨娘犯的错,非要强加于她生的孩子身上?
彭怡恒恨父亲,恨父亲的心狠手辣,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彭怡恒连一刻都不想呆在这个家,一怒之下收拾所有衣物,搬去了外祖父家长期居住,以此再也不想看到父亲那伪善的嘴脸。
十年过去了,彭怡恒在仕途上也已小有成就,官位蒸蒸日上,每日里忙于公务,忙于应酬,那个曾经惹人怜、惹人爱的映姿妹妹似乎也淡化在他的记忆中。
偏偏就在五个时辰前,一封匿名信悄然而至,信里说如果他再不拯救映姿,将会有人撕去彭有闲那伪善的面具,恐怕他们彭家所有人以此遭受灭顶之灾。
彭怡恒并不想深究写信人到底是谁,他反而要感谢写信人的提醒,提醒他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依然遭受父亲虐待。
彭怡恒疯狂似的从军器局往家赶,偷偷潜入家中,直到等彭有闲去了地窖,他才敢露面,并说服母亲和二姨娘她们一起来求得父亲的宽解,兴许彭有闲可能会碍于众人的面子,能够放过映姿。
在彭怡恒的印象中,父亲是在拿映姿试毒,至于眼前这般凄惨的场面,恐彭怡恒第一次见。
彭怡恒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抱起映姿放在床上,他此时的心在滴血,不知是该憎恨父亲的狠毒,还是该埋怨自己当初的怯懦、退缩,而造成这般受尽折磨的映姿。他不敢想象,映姿在这十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
彭怡恒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再也不能等下去了,突然跪倒在彭有闲面前,很郑重地说道:“父亲,快停下手吧?您不要一错再错下去!无论十几年前三姨娘做了如何不受礼教之事,但人早已故去,应该随之烟消云散,不做计较。映姿虽是三姨娘所生,也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即使您不认她做你的女儿,也不能为一己私怨,罔顾她的性命!”
这突如其来的一顿责备,彭有闲怔了一下,十年前,儿子为了映姿,离家出走;十年后,儿子再一次为了映姿直言忤逆,看来不给他一点教训,自己的威严何在。
彭怡恒不再掩饰被激起的火苗,随手甩了彭怡恒一巴掌:“你小子长能耐了,谁给你的胆子,敢教训起老子来了,滚出去!别在这碍眼,影响老子的试毒进程!”
“可不得了,老爷,你下手也太重了吧?你看,你看,把孩子的脸都打紫了。”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被打,王氏甚是心疼,慌了手脚,一个劲为儿子轻轻抚摸,“傻儿子,你父亲对那个贱坯子怎样,与我们有何相干?刚刚就告诫过你,你偏不听,非要拉着我们一起来,你现在清楚了吧,明摆着就是在自讨苦吃!”
赵氏虽然比王氏小不了几岁,但她别样妖娆,穿得花枝招展,倒是年轻了许多,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恒儿可不要管这等闲事,俗话说父债子还,母债女还,她自己的娘做错了事,理所当然由她来还了,天经地义,不容置辩。”
彭锦悦作为彭府最娇宠的女儿,也是彭怡恒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着实看不顺彭怡恒去救面前躺着的眼中钉,不禁怨声声声,大吵大闹:“大哥莫不是疯了,为了给这个女人打抱不平,深更半夜就叫人起床,搅了我美好的清梦。哼!”说着话的功夫,打了几个哈欠,一屁股坐在角落的躺椅上,呼呼大睡。
彭怡逢倒是没有发话,睡眼惺忪,无精打采,半眯着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彭怡恒对于挨打并不以为意,他心里更气的是,好不容易喊来这么多人,没有一个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