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怡恒不再期盼别人的帮助,只能靠自己争取:“父亲若真想试毒,让解药万无一失,尽可以找些小猫、小狗来试,再不然,求得皇上的允许,在那些牢房的死囚里,挑出几个也是一样,可你总不能狠心,用在聪明可爱的映姿妹妹身上。这些年来,您对映姿怎样,儿子无半点胆子反驳你,但现今事有因由,不得不忤逆您,等儿子说完,无论您怎样责斥、惩罚儿子,儿子都无可怨言。”
彭怡恒稍微停顿了一下,挪了挪疼痛的腿,继续说道:“这十年来,你作为父亲,不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想回家,我不单是难以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更不全是可怜映姿,而是在我内心深处所隐藏地恐惧。父亲可曾知道,我每次出门,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紧盯着我,我真的很怕将来有一天此事不胫而走,堵不住悠悠众口,所有人都会知晓堂堂太医院院判,我的父亲,竟然伤心病狂的在自己女儿身上屡屡试毒。到时候,我们彭家所有人,乃至全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可能父亲不为之所动,会说,‘映姿不是你的女儿,是三姨娘和别人所生’,这样简单直接的理由,他们会信吗?在明眼人看来,映姿是三姨娘所生,理所当然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不知父亲可要如何分辨,当年你与三姨娘的事?彭家原有的奴仆都已被你发卖,已经没有了知情人,还能有谁能为你证明?是母亲?还是二姨娘?先不说她们的证词可否,即便有用,也只能说父亲的头上多罩了一个绿色光环而已。父亲此刻恐怕是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说到此,彭怡恒已经泪如雨下,他从怀里掏出那封匿名信,放到了彭有闲的手中,“这是我在几个时辰前收到一封匿名信,写信人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看来此事早已让有心之人知晓,他告诫儿子一定让你就此收手,放出映姿,不然我们彭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彭有闲翻看了匿名信的所有内容,不以为然,并没有任何恐惧、悔过之意,反而很气愤的甩手把信件扔到了彭怡恒的脸上:“无用的东西,连这种小伎俩都怕,真不知你是怎么坐上工部军器局大使的位置?啰啰嗦嗦一堆的废话,老子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赶紧滚出去,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彭怡恒费尽口舌,竟然没有一丝进展,立即心急火燎,声如洪钟地叫道:“父亲!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就不明白呢,非要等到大祸临头才肯罢休吗?你不是自认为很聪明,把试毒的事捂得严严实实,偏偏却有人知晓了此事,相必这个人定不是简单人物,其背景难以猜度。当年你能动用家法私自了结了三姨娘的性命,没人管得了你,而现今不同了,律法严明,当今皇上又是那么贤明,爱民如子。一旦你不按这个匿名信上的指示去做,难保那个人不会一怒之下,想尽办法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一旦皇上知晓,你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能罔顾,视若草芥,何以能相信你对他是否忠心!皇上是那种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子,绝不允许我们这样的污点臣子伺候左右。父亲,此一时,彼一时,也该醒醒了,不要总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放了映姿妹妹,就是替我和弟弟妹妹们积了天大的恩德。”
彭有闲愣住了,彭怡恒似乎找到了他唯一的命脉,皇上能给他无尽的荣宠,也可以随时拿回去,他此生最怕的就是这个。这些年来只知道发泄自己的怨怒,几乎疯魔。是啊,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永远的秘密,早晚有被人发现的时候,不,这封匿名信已经证明秘密不再是秘密,作茧自缚可能就是自己的结局,家人又当如何自处。
王氏和赵氏第一次听彭怡恒说出自己的心声,理由充足,一字一句都是那么有重量,其中利害关系无不为之一惊。
瞬间,地窖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思量这件事到底能给自身带来多大的危害……
映姿终于醒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彭怡恒,自从映姿被关进地窖,除了彭有闲之外,从没有第二个人来过。她如同见到尤物一般,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映姿,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彭怡恒露出惊喜地笑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映姿坐了起来。
许是由于担心,没有心情去想别的,好在映姿醒了过来,这才注意到映姿的脸上、手上全都是不堪入目的血污。
彭怡恒急忙跑去端来一盆温水,用一块干净的布帮映姿擦拭干净,包扎好伤口后,方才坐在了映姿身边。
映姿的心里起初还掠过一丝恐惧,但鉴于彭怡恒的和善,内心深处才会稍稍缓解了一些。反之,映姿感到从没有过的受宠若惊,有点不知所措。
高挺的鼻梁,明澈的大眼睛,浓而密的眉毛,映姿越看彭怡恒越好看,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可能从映姿记事起,也就是来到地窖的时候,她看到的总是父亲彭有闲那老态龙钟、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每夜凌晨噩梦醒来,彭有闲都是里面的主角。
映姿怯怯地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彭怡恒那英俊的脸颊,支支吾吾地问道:“你、你是谁?你、你长得真好看,比父亲好看多了!”
彭怡恒轻笑一声,刮了一下映姿的鼻子,道:“傻丫头,我是你的大哥彭怡恒,你从小就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几乎没离开过我,难道这些个你全忘了?”
“大哥?”映姿摇了摇头,怎么想都无从想起,她所有的记忆都是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窖里,“我的记忆不太好,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彭怡恒轻轻拍了拍映姿的肩膀,安慰道:“想不起来没关系,大哥以后可以给你慢慢讲,讲我们以前小时候的事。对了,映姿,你,现在身上还痛吗?”
映姿苦笑道:“早就不痛了,经常这样反反复复,身子已经皮实了。”
“对不起,都怪大哥不好,没能早点来救你!还好,你以后再也不用被父亲当作试毒工具,可以走出地窖了。”
“我,能出去了?”映姿惊愕,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对,你自由了!你永远不需要再吃各种毒药了!”彭怡恒重复着。
“你是说父亲已经原谅娘了,我再也不用待在这儿,不用再吃各种各样的毒药了?”已经当了十年的试毒工具,映姿实在难以一下子接受彭怡恒的话。她在自己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疼!太疼!不似在做梦!
彭怡恒看着可怜的映姿,好心疼!好心酸!他想象得出映姿这么多年受尽折磨,每天都在期盼着有人能够救她出去,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期盼变成了奢望,十年过去了,连仅有的一点奢望也不复存在,时光早已消磨了她的所有。
“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只能先喝点稀粥,来,张嘴,大哥喂你!”彭怡恒端起旁边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稀粥,用勺子一点一点放到映姿的嘴里,“天马上放亮了,等你喝完,我去给你寻个合适的房子,再找个机灵的婢女伴你左右,这样以后你也好有个伴,做什么事情都无需亲自动手,只要知会一声就行。”
映姿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惊喜,彭怡恒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很显然,这一切对于映姿来说,太虚假了,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梦。
彭怡恒了解她此时的心境,不想再多做解释。
两人就这样一直沉默不语,地窖里如同无人之境。
很快,地窖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映姿依然还是映姿。她像往常一样,生活照常继续,日子照常过,为了打发无趣的寂寞,拖着受伤的身子,手里拿着几十根银针,在木偶上的指定位置,甩来甩去。
彭怡恒的影子已经消失在映姿的记忆中。话说回来,她只不过做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美梦,为什么非要记住。
紫月轩是王氏所在的居所,房间里灯火通明,床上坐着正在泡脚的王氏,旁边的椅子上则坐着赵氏。
“姐姐,猛一听恒儿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但平静下来仔细一想,如果真把那个小贱人放出来,后果定会不堪设想。”赵氏情绪有些激动。
“什么叫不堪设想?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放出来了又怎么着,我倒要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不是的,姐姐,夜长梦多,你就不担心她早晚有一天会查出她娘的死因?”
“查就查呗,一个被捉奸在床的娘,我都怕她没脸查下去。你呀,总是大惊小怪,实在难堪大任,无怪乎你一辈子只能给人做小妾。”
“可是姐姐……”
“行了,行了,天色已晚,我猜老爷定是睡在书房,不会到你我的房间里了。你赶紧着也回去休息吧,再不睡,估计天都亮了。”王氏很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
赵氏无奈,只得离开了紫月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