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放大了蝈蝈的叫声,觅园前的灯笼一摇一晃的,像是在回应。夜空,只一轮孤月照影,半星也无。
阿霜看着窗前站着的小姐,自太爷离开,小姐便脸色不大好,似有些在紧张。回来后,又遣退了丫头,叫廖飞在花厅等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只知,廖飞被安排住在了前院,自廖飞走后,小姐便回了屋,一直站在此处,不曾动过。
廊下开着的白色四季花,沐着月光,倒比白日里更加讨人欢喜。只阿元心下不安,再美的景入眼也难。
外祖父到底要做什么,她还不至于单纯到真的以为外祖父是去游山玩水……为什么放心不下她,专程瞒着所有人回京看她?西北?还有廖光……她总觉得外祖父瞒着她很重要的事,心底有些惶惶…可那又怎样,那是养她、护她、疼爱她的外祖父啊,他平安,她就心安,即便她不信神佛,却也想合十双手,求神明庇佑,这世上,再没了外祖,她要护谁,谁能护她?
阿元想起先时在花厅里。彼时,她坐在桌旁,廖飞立于一侧。
“廖飞,自五年前,你和廖光突然出现在外祖身边,我就想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可我也知道,你们只忠于外祖。现在,外祖父把你留给我,那么,你能否回答我这个问题?”阿元转头,看着廖飞,一双凤眼,眸色深沉。
廖飞没有回答,只低了头,单膝跪下,少年气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和坚持。
别人或许不懂,可阿元知道,能让廖光和廖飞单膝下跪的人,必是终生效忠之人,看着廖飞,阿元终是妥协了。
“好,那我不问这个,你告诉我,洛阳一别,外祖父还去了哪里?”阿元深吸了口气,问道。
“小姐——”廖飞仍旧很犹豫。
“廖飞,你既还唤我小姐,那就告诉我!”阿元很是执着。
……片刻,廖飞娓娓说道:“小姐,那天太爷晨起,收了阿霜递的信,看过之后,气得拍桌,我和廖光便赶紧去看,当时太爷也没说是夫人过世,只取了纸笔,回了封信到帝师府。晚间,太爷在院儿里坐的好好的,忽的起身说,要去西北,一路也不曾告我和廖光原因,只他似乎很忧心。我知晓的也就这么多了。”
“起来吧,以前我不管,也管不着,只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下,我不喜欢。”阿元转身,低声说道:“你先去前院吧。”
廖飞看着阿元转过身,有些心疼,却也还是沉默着,往花厅外走,只忽得脚下又是一顿。
“廖飞,相交五载,也不能告诉我吗?”阿元低着头,声音有些哑。
“小姐,别的都可以,这个,不可以。”终还是有些舍不得她这样,她该是明媚的,又添了一句:“小姐,时候到了,太爷自会告诉您的。”说完,转身离开了。
是什么时候呢?阿元叹了口气。
……
燕儿跟着她家小姐回府后,便见她家小姐直直往老爷书房闯去。啪——她被关在了门外,却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等啊等,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家小姐。唉,做人真难,做个丫鬟更难啊,难啊——
“爹爹,祖父可回来了?”封铭看着气冲冲的女儿,皱着眉,这哪儿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你就是这般跟你父亲说话?没大没小!”
封媞见她爹黑了脸,忙跑过去拉着她爹的袖子,撒娇道:“爹爹~我在路上看到了祖父的护卫,就是那个廖飞,跟着宋元,这不一着急赶紧回来问问么,您就告诉我吧。”
封铭有些没办法,回了句:“你祖父不曾回来,想来是你看错了吧。”
“可是女儿看见宋元,元表妹送人上了马车,能让她亲自出来送的,也没几个人吧?”封媞觑着父亲的脸色,说道。
“当真?”封铭也皱了眉,父亲回来了?回来多久了?为何不曾回府?
想不出原因,封铭对着女儿说道:“你也不小了,少往外跑,在家多学学女工,你看看沁儿,做姐姐的就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回去吧!”
封媞有些气,气父亲敷衍,也气封沁,哼!装什么装!想着提了裙子,转身跑了出去。
坐在桌前的封铭有些想不通,他从来没看懂过父亲……罢了,不想了,媞儿看错了也不一定。珣儿在东宫,教太孙读书,有些日子,不曾回来了。琎儿在西北,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想的,倔驴似的就要从军,父亲竟然也同意,唉……
封媞跑出来后,看都没看燕儿一眼,急急地往出走,回院子时,碰上了封沁刚从母亲院里出来,压下的怒气一瞬又腾了起来:“你来干嘛!”
“姐姐,我绣了香包,听说母亲近日睡不好,便装了我去年晒干的白菊,给母亲送来了。”封沁垂头说道。
不说绣东西还好,一提这茬,封媞更是来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母亲我自会来看,和你那狐媚子娘一路货色,就知道背地里做些小动作!”封媞怒道。看着封沁低着头也不说话的样子,心里厌烦得紧:“给我起开!”说着一把推开了封沁,径直走了进去。
从一看着自家小姐被推,赶紧搭上手,将将扶稳。
封沁感激地看了眼自己的丫头,“我们走吧。”
“小姐,您不争不抢,为何大小姐总是这般。”从一气不过,路上还是说了心里话。
封沁低笑:“她有人宠着,所以可以肆无忌惮。”
“那她也不用这么对您呀,一点儿嫡女气度都没有,离表小姐远着呢。”从一嘴里嘟囔着。却听得封沁冷了声。
“从一!记着本分!”封媞如何,与她何干?她有没有气度是她的事,她又如何能与元表姐作比。
封沁没回自己的院子,转道去看了姨娘。
……
琼州城。
杨广坤觉得近日自己备受大将军嫌弃。
那日,他眼见着魏杨回来了,便说了句:“将军,魏杨回来了,封琎何时回南营?”苍天可鉴,他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将军没回答,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多嘴,封琎回不回,关他屁事!
从那之后,他再没提过封琎。
却说封琎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大舒坦,大将军老明里暗里打听他家的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说他们八年前就认识,可在军营几乎不怎么说话,大将军就是西北军中行走的雪山,终年积雪,不待化的那种!莫不是真对他……啊——不行!他不能答应啊!不能答应的!
话说,八年前,阿元随着祖父住在帝师府,后来他便从军了,八年不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前些日子祖父来了西北,确没机会问一声。那小妮子,鬼精鬼精的。想着,轻笑了起来。
啊……有些想家了呢。媞儿那脾气也不知改了多少,阿沁可还是安静得像个水潭子?不知道爹娘怎么样了,虽时常写信,到底见不到,还是会心生想念啊。
营帐内,长峰独坐于案前,烛火恍惚中,想起了那年,那小丫头人前乖,人后却皮的很,学人家爬树。彼时他尚未从祖父和父亲的噩耗走出,帝师怜惜,邀他过府,他实没心情,遂寻了棵树,独自坐在树下出神,那丫头就这么直直落到了他怀里。明明先认识她的,是他……
此后许多年,沙场喋血,午夜梦回,却总能看到那双眼睛,带着一丝丝紧张,还有一丝丝兴奋,还有那日太阳的温度。她身披落花,发丝飞舞,却在看到他之后,才有了一丝惊诧,本以为她会害怕,却没想到,她只是楞了一下,竟伸出双手,覆在他眼上,那双手,很温柔,很绵软,带着槐花香:“你别难过了,我娘亲说,女儿家的泪极珍贵的,阿元想来,男儿的也是吧,我是不忍看的。你若笑一笑,我就拿开手。”
烛火晃了一下,打断了长峰的思绪,只听得一声轻笑低语:“旁人可知,你如此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