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园的丫鬟隔间里。
“阿菂,真是羡慕你呢,总有机会出府。”阿芠脸上泛红,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手上的帕子一圈圈地绕在指尖上,害羞得很。
“噗——”阿艽一听,刚喝到嘴里的水忍不住喷了出来,起身擦了擦,大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吖,阿芠,你怎也不看看阿菂回回出去一趟多累,瘦的跟麻杆儿似的。”阿艽一手扶在阿芠肩上,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挤出来了。
阿菂只狠狠瞪了阿艽一眼。
阿艽一个激灵,笑声顿收,低下头,鼓着嘴,哼,不就是瘦得跟麻杆儿似的么,她又没说错!
阿芷看了阿芠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阿元坐在桌前,终还是打开了那封信。刚撕开信封,便有什么东西吧嗒掉在了桌上。
是一颗槐花糖,一朵白色的槐花,焦糖浇筑,定格在了盛开的瞬间。
轻轻拾起桌上的槐花糖,想着那孩子挂在腰间的小布兜,阿元眉梢微弯,周身的冰霜都似消弭了些。
“大姐姐,黎儿已经在书院了,书院巷子口往右一转,就有一家果脯冰糖铺子,阿衍说,他家的姐姐们爱吃玫瑰糖,不过我猜,大姐姐一定爱吃槐花糖……”
信里说的无非就是他在书院的一些琐事,拉拉杂杂了整整三页纸,末了,才怯怯地写着一句:“阿衍家里总会给他来信,可是黎儿还不曾收到过府里寄来的信,大姐姐,会给我回信吗?”
似是能想到那个男孩儿泛着水光的大眼睛,阿元摩挲着手里的槐花糖,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有他自己的父亲姨娘,还有亲生的姐姐,何必给她这个同父异母,甚是疏远的嫡姐写信,竟还指望着她会回信?
阿元一时有些想不通,迈不过去,起码现在,还迈不过去,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终究还是做不到外祖父口中的大境界,爱恨恩怨都能看破,放下,她不过也是俗人一个,困在红尘中,有苦怨,有嫉恨,有思念,有贪嗔。
是啊,她还是迁怒了,上一辈的恩怨确实与孩子无关,若要放下,她生生尝了这么多年羡慕嫉妒,默然酸楚的滋味,又谈何容易?那段时间,夜夜梦中都是那一幕,后来,她逼着自己冷眼,逼着自己抽身,不去听,不去看,不去奢求,可到底心有不甘……这么多年,哪怕是落灰,一年一年累积,想清扫也得一段时日啊,何况她积在心底终年不化的冰雪?这哪能是几颗糖就甜到忘记的。
不是他的错,却也不是她的错,怨就怨这世间对错本就不甚分明……
石兰院。
自宋晴从府外回来,院子便处在一片低气压中,小丫鬟们不敢大声说话,只能靠递个眼神儿。二小姐虽时时处处端着架子,看着温温婉婉的,可罚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带手软。
“宋元!宋元!”宋晴死死地握着手里的茶杯,素日里娇娇软软的眼神里竟是阴森森地溢着寒气。
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你做你的山野客人,她做她的官府小姐,多好!你走了也霸着大小姐,嫡女的名头,阖府上下,她只能被唤一声二小姐!你都有那么显赫的外家了,怎么还能霸着父亲的关怀!霸着嫡女的身份!
你丢尽了脸面!你怎么也配!
宋晴胸口起起伏伏,死死瞪着的眼睛发红,不甘心!不甘心!
“啪——”茶杯碎片划破了她最喜欢的裙子。
阿碧刚走到房门口,便听到一声脆响,顿下步子,看着屋门。片刻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出了石兰院。
西园里。
“蒙蒙,你那条帕子,要不先放我这儿?”归池迟疑道。归鸿姐姐说,这条帕子,若是能拿过来,那最好!若是拿不回,便让蒙蒙自己拿好了,这可是要命的东西啊。
“归池,你不怕啊?”蒙蒙心想,死人的东西,搭进去她一个就够了,怎的还能拉归池下水?
归池长吐一口气,一脸凝重地看着打水丫头:“蒙蒙!你我是不是好姐妹?”
“这哪还用问?自然是啊!”
“那就给我吧,你拿着会出事儿的!”一定要拿给归鸿姐姐,不然小姐也会出事儿的,她怎么舍得?
“你这是怎的?”打水丫头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我要是拿个死人的东西拉你下水,我还是人么我?”
“你怎就不是人了?”归池心里一急,哎呀,这叫什么事儿!
“我不是人!”
归池:“……”
“啊呸!归池,这帕子不吉利!我天天对着它念经,我都还做噩梦,怎么能给你呢?”打水丫头抹了把眼泪,低头说道。
“蒙蒙,你听我说,这帕子,我得拿去救人,至于怎么救,我现在也不清楚。反正就是能救人就对了!”归池拉着打水丫头的手,一脸认真。
“你都不知道咋救,还能救人?”
“嗯!”归池郑重地点了头,打水丫头似有所感,眼神愈发笃定,竟顿生豪迈之情。
一定能救人!的吧?
翌日,阿菂望着大好晴天,仰天长叹,小姐,到底何日出门!她怕她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将自家小姐绑出府的丫鬟,这青史留名的事儿,哈——还是少干的好……
无奈走去了内室,便见阿霜食指放在唇上,“嘘——声儿小些,小姐…还没醒……”
阿菂嘴角微抽,没醒啊……
阿元起身后,便见阿菂赤裸裸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后心一冷。干笑道:“阿菂?可是睡醒眼干?记得多喝些水。缺水…缺水……”
“阿菂不缺!阿菂给您穿衣裳!”这眼神着实火辣了一些。
阿元心里发毛:“不不不,不用,阿霜可以,阿霜来吧……”说着眼风扫向阿霜。
可惜,阿霜被阿菂的样子吓了一跳,没有接收到阿元的求救信号。
片刻,阿元看着身上的牙白外衫,疑惑道:“阿菂,在府里,就不穿这件了吧?”
“小姐不是要出府吗?”阿菂睁大眼睛,真诚地看着阿元。
“小姐,您要出府啊?起得有些晚了……”阿霜看着阿元道。
阿元扭头,脖子有些僵硬,手指指着自己:“我是要出府吗?”
阿菂脸上的笑有些渗人:“小姐还真是健忘啊,你不刚说了么?”
说了吗?
“小姐,可要带上廖护卫?”归鸿进屋便听到阿元说出府的事儿,低着头问了声。
阿元想了想,“不了,有阿菂跟着,今日就不必拖着廖飞一道了。”
归鸿微微皱了眉:“是!”
阿霜看着小姐出了院门,一回头便瞧见归鸿愁容满面,这归鸿姐姐怎么老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比太爷都厉害!
府外。
阿元正和雷军说着话,便见阿菂慌慌张张跑进来:“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