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天里施成川还见儿媳妇挺着大肚子在门外晃悠，晚间便称身体不舒服没有吃晚饭。施成川和秦玉珍两个人便自顾自地吃了，自从董家那日来寻人以后，本就寡言少语的秦玉珍变得更加不爱说话，施成川自然也懒得理会这些。

“我吃完饭上去找找桃桃她妈和香秀吧，觉得张霞有点不对劲。”安静的空气中突然响起秦玉珍的说话声。

“嗯，成，这是女人家的事情，我也不好掺和。”

“要不让香秀跟大根也说一下吧，要去卫生院，还是得有个男人照应好一些，光是婆娘们也不能成。我就留着家里看门吧，家里总得有个人。”

“嗯，那我先去看看桃桃她妈吃完饭么。你吃完了碗就放在锅里吧，我一哈洗就成。”

“嗯。”

秦玉珍离开不多长时间，门外张霞的屋里就传出声音来。

“妈，妈，快想想办法，我好像不对劲了。”

“妈，你在不在？妈，我好像不成了。”

“你妈去寻桃桃她妈了，应该快了。你坚持一哈。”施成川站在屋外往张霞发出声音的屋子喊。

“大，大，我不成了，哎呀，我的妈妈咧，大，我妈呢，怎么还不来，大，啊呦，妈妈耶，要不把手推车推过来吧。哎呀，妈妈呀…”

“喊啥呢嘛，坚持一哈，你妈很快就来了，又不是啥大不了的，谁家不养娃娃，鬼哭狼嚎的，惊天动地，至于的哇。不要喊了，我先去取推车。”

张霞自然没有心思听施成川喊些什么东西，她只顾着疼，那疼一阵又一阵，好似魔鬼扯着五脏六腑翻腾，不，她觉得或许被恶鬼扯着五脏六腑都不至于那么疼。施成川去院落墙外的另一边找手推车，张霞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施成川听着就像那些捅了一刀还没死成的猪的叫声，撕心裂肺，在这夜幕下听得让人瘆得慌。眼看着又有下雨的兆头，这婆娘生个娃娃可真会挑时候，现在村里也没个会接生的，到卫生院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当初大根、二根那些个孩子到底是怎么生的呢，也不怎么记得，记忆中似乎秦玉珍从没有发出过这般饿鬼抓肠的惨叫，好似那些孩子呱的一声就落地了一般。总之，现在的小一辈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生个娃都这么折腾。

张霞的哭喊声很快就传到了霜霜的她们家。

“妈，你听，你听是不是张霞的声音？”

“咦，好像就是。”

“妈，你去找东子他妈，还有他爸吧要不，有个推车的男人也好，男人家力气大一些，我下去看看张霞。”霜霜说着话就放下手里的碗。接着又对着两个孩子交代了几句。

“桃桃，你和武强吃完以后就把碗放在锅里头，在锅里倒上水，泡着吧，我回来再洗。如果我很晚没有回来，你们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早点睡觉，晚上不要出去，不要害怕，我会在半夜回来的。我也会告诉你爷爷，让你爷爷一会儿给你们做一会儿伴。”

“成，那我先走了，你们两个吃完就睡，妈，你赶紧先去吧，我这就下去。”

秦玉珍撇着她外八字的大脚急匆匆地赶往大儿子家里，霜霜草草地安顿了孩子，披了一件衣裳就往外走，出门一看，虽然天黑了，但是依然能辨别出来乌压压的一片，眼看着要下雨了，随即她又折回屋里翻找了另一件旧外套备用。

那一晚，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推着手推车上因为生产的阵痛惨叫的张霞，黑夜泼满了整片天空，没有星星，也看不见云。就在他们吃力地爬上了那段坡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点儿就砸了下来，雨点越落越密，车上的张霞身下垫着被子，身上盖着被子又加了几件旧衣服，临走时为了防止下雨还盖了薄薄的一层塑料。但都无济于事，密密麻麻的雨点很快就有成为瓢泼大雨的趋势，无奈他们处在半途中，往前走还有很长一段路，往后折返，距离也很长，况且雨中下坡路滑，更不好走。于是几个人硬着头皮往卫生院赶，伴着张霞一路的哭喊声，雨越大，她肚子就越疼，连带着冷，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疼痛又翻腾了许久，张霞也哭喊了许久，突然她觉得身下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流出来，她没有经验，想着自己一定是要死了。

“桃桃妈，桃桃妈，哎呀，妈妈呦，我坚持不下去了。好像……好像热热的，哎呀，妈呀。”

“怎么办，还要一会才到，是不是羊水破了。”

“这样，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桃桃妈，你和东子他爸你们两个推着车，我先去前头，提前去卫生院，先把门敲开了，找来大夫再说。”

“前面黑漆漆的，那么大的雨，你一个人怎么能成？”

“哎，别费话了，这都啥时候了，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先前头走，现在看着路程也过了大半了，不远了，不能有啥危险。”

“那成，你可注意着点，雨这么大，路滑。”

后来，张霞的孩子终于还是不那么顺利地生了。

眼看着快到卫生院门口的时候孩子张霞就有一种孩子要出来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浑身湿湿的。无法确定那是雨水、血水还是羊水，亦或是混合着尿液的粪便，是的，生孩子，没有想象中那么伟大和美好。现在她大概或许也能懂得为何母鸡生的蛋总会有鸡屎或者混着血丝的鸡屎粘在上面，她生的孩子大概也如那鸡蛋一般，混在一滩不知名的东西中。

第二日张霞见到自己孩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是在自家的炕上，进了医院以后她的记忆就开始浑浊起来，以至于后面的事情全然不知了。张霞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觉得极丑，小小的一个包在她提前缝好的小被子里，露出一只小脑袋，大概洋葱那么大的脑袋吧，半边脸都是红的，说是胎记，那胎记可真是影响面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