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她迈进秋水阁的小屋,陆文濯四下看了看。屋里凌乱不堪,想必是家奴抓人的时候打乱的。
之前他也来过这处院子好几回,却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如今屋里的东西掉落一地,他倒有些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的小木桌翻了,上面的茶具和盘碟碎了一地。除了这些基本的用具,这个屋子里也就没什么了。进门也没有遮挡,除去桌子,便是床榻,空间窄小到屏风都放不下。
如今东西掉在地上,竟是连下脚的地方没有了。思及昨天去的临月阁,这样的居室,放在那里,恐怕连放置杂物都不够格。
她总是说,能给她一处容身之所,就很开心了。而他给她的,似乎也仅仅是这么一处勉强容身的地方。
跨过被碎了一地的瓷片,他注意到,整个房间里唯一的柜子也被踹翻了,掉出零散的东西。
好像是……几只笔?
玫娘见他看着地上的东西,心下一惊,连忙跑上前收拾。然而还没弯下腰去,陆文濯已经先她一步捡走了地上的东西。
怪不得看着有点眼熟,其中一只笔杆上,还刻着一个“濯”字。看了一会,似乎有些印象,是他好几年前用过的笔了。
“小偷。”陆文濯看了一眼怀里的人。
这一会不知为何,白子苏出乎意料的安静,默默伏在他身上,脑袋依旧埋在他的外衫里,一动不动。他说话,她也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一丝反应都没有。
一旁的玫娘却是吓得脸色苍白,跪到地上就道:“公子明察,这都是婢子从柴房里杂物堆里捡回来的,不是偷的。而且此事是婢子擅自作主,娘子她更是完全不知情,请公子莫要怪罪娘子。”
他自然知道是捡的,因为这些笔,本就是他自己扔掉不要的。
不是笔杆断了,就是笔头脱落了,还有几只是笔尖磨损严重,毛都掉的不剩几根。总之,没有一只是完好的。
不过眼下看起来,似乎又都能用了。笔杆断的,被她用竹子接上了。没有笔头的,和那几只毛少的,则是被她合成了一只。
而且看上去,都被很用心的呵护着,虽然笔杆上的玄漆都被磨掉了,却还是打理的很干净。
她又不识字,更不会写字,藏着这些笔做什么?
难道是……悄咪咪的藏着他的东西,想要借物寄相思?
带着“濯”字的那一只笔,甚至有一个专属的笔套。因为摔掉地上,所以笔套脱落了。
一开始,陆文濯甚至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针线歪歪扭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抹布的边角料。
之所以能认出来是个笔套,是因为那上面,也缝了个跟笔杆上一样字体的“濯”字。
心下微动,陆文濯的面色都温柔了许多。谁能想到平时张牙舞爪的小东西,也能耐下心来,一针一线的缝他的名字。
况且这个字,笔画那么多。对于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土包子,更是难上加难。然而她还是偷偷缝了下来。一针一线间,大约都是满满的小爱慕。
呵,女人!
再桀骜不驯,再有野性,也还是个女人,还不是会臣服在他的凌冽光芒之下!
陆文濯勾了勾唇角,伸手就摸了摸那个东倒西歪的“濯”字。
这一碰,他发现,笔套的背面也缝了东西。
矮油,矮油油!
既然在他名字后面,该不会是女儿家的娇羞情话吧。
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愿逐月华流照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诸如此类。
嗯,不过白子苏这样的人,应该想不出那么有水平的话,也有可能是什么“对你爱爱爱不完”这种又俗又肉麻的话。
脸上有点红,陆文濯一边想着,一边捏了捏那笔套。
有点紧张……
这应该不算是偷看别人的秘密吧,反正人就在他怀里,这是正大光明的看!
但是一想到白子苏是被他的伟岸光辉所震撼,还是有点难为情。
轻咳了两声,陆文濯若无其事的捏起笔套的一角,迅速将它翻了过来。然后又咳了一声,才似有若无地瞄向那上面。
于是三个娇羞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狗东西。
狗……东西……
脸色瞬间凝固,从微红变成刷白,又从白变青,那叫一个五彩斑斓,美轮美奂。
“白子苏。”
陆文濯咬牙,指节一点点捏紧,闭了闭眼睛,抄起笔套,用力丢了出去。
早该想到的,狐狸和人怎么能一样,狐狸怎么会有心呢。
什么爱慕,什么悄咪咪的喜欢,全是假的!
想骂他才是真的!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微微动了动。
正好医女也走了进来。
陆文濯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提醒自己别跟这个蠢出天的女人一般计较。
快步走到床边,陆文濯想将她放在床上。然而怎么放,也放不下来,低头一看,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脏兮兮的小脸歪在他身上,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也没有睁开眼睛。睫毛黑压压的覆在那里,小小的下巴埋在他的衣服里。
而那蜷在心口的小爪子,正死死抓着他的手。
掰了半天也掰不开,陆文濯只好抱着她坐到床沿边,以便她能半躺在床上。
“这……”两个医女看清了床上的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这么多伤。”
“该不会已经……”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医女小声嘀咕。
“只是睡着了。”陆文濯打断她,微微有些不悦。
“不是睡着,是昏过去了。”坐在床边的医女按了按白子苏的手腕,皱眉道。
昏过去?
陆文濯心下一沉:“性命可有大碍?”
“这个不好说。”医女摇摇头,大概翻了翻她身上的衣服,查看了一遍。
越看脸色越差,终于在检查到后背的时候,倏地站起身,跪到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陆文濯后背微凉,沉下声音就道:“还不赶紧替她医治!”
“婢子医术浅薄,怕是治不了这位娘子,还请公子宽宥。府里已经有人去通知郡主了,还是等郡主来了,再行医治吧。”医女心惊胆战地回答。
“都是些皮肉伤,有什么不能医治的?”陆文濯不耐烦地皱眉。
医女没说话,默默起身拿起药箱里的剪刀,把白子苏身上破碎的衣服一块块剪掉,露出那些所谓的“皮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