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正月初十,大好的晴天,吃过早饭,吴一品决定回楠木村,赶在年还没过完,给李长华道声新年好。
当他步行一个半小时,又几经周折坐车走到去县城的路途,郭小玲打来电话,说马上要到云鹤县城了!
原来,郭小玲知道了他的计划,居然瞒着他,将女儿果果放在后座,驱车前往云鹤县城接他。
在县城相见,郭小玲不顾周围有人,一头扑进了吴一品怀里,像个孩子一般。吴一品也乐坏了,在她额头上一阵亲吻。
她女儿果果趴在窗户上,不解地望着相拥地二人,用无比稚嫩地声音问:“妈妈,你不是说女孩子不能随便让人亲的吗?”
正在缠绵的二人,慌忙松开,尴尬地对视一笑。吴一品上了车后座,抱起了果果,笑着柔声道:“果果自己坐了这么长时间,真厉害!”
“妈妈,你不是说带我去动物园吗?我要看长颈鹿!”果果开始哭闹。
郭小玲有些尴尬,柔声解释道:“动物园咱们下次再去,好不好?”
“不!我就要去!你骗小孩,你不是个诚实的妈妈!”果果继续哭闹,在后座踢腾着。
吴一品从来没带过孩子,一时有些慌了手脚。想到这个女人,为了来接他,把不到四岁的女儿放在车后座,还骗她说去动物园,吴一品心头一阵感动。
他学着长颈鹿伸长脖子,在空气中模范吃树叶,果果这才笑了。吴一品又模范各种动物叫,二人开始玩闹。
郭小玲回头,温柔地看了一眼吴一品,充满了爱恋。与她目光相对,吴一品感动心里一个咯噔,一阵慌乱。
他的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似乎郭小玲的这种柔情,让他有些沉溺,有些不知所措。
在云鹤县城边的一家馆子,三人简单地吃了点儿东西,味道还不错,吴一品都多年没吃过了,也觉得很有新鲜感。果果也是蛮爱吃云鹤县的米粉,她把这称为圆面条,吃了大半碗。
因为担心在路上小孩子饿,吴一品又买了一袋特色玉米粑,是用毛竹叶包裹着的,玉米面里掺了糯米,发过酵,又香又糯又松软。
郭小玲驱车离开云鹤县,因为天气晴好,路上并无冰雪,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吴一品逗了两个小时果果,倒是郭小玲完全插不上嘴,后来小孩趴在他怀里睡着了,二人才得以聊起相思之情来。
因为有果果在,按照吴一品的安排,二人先将小孩送到小区,由郭小玲的母亲带上楼。
郭小玲的母亲六十岁的样子,有些出老,微胖,一头卷发,跟郭小玲不大像,看上去就是个女强人,对吴一品不太友好。
吴一品叫阿姨,她爱理不理的,连正眼都没瞧一下吴一品。果果依然在熟睡,吴一品抱着她下车,小心翼翼地递给郭母,交接的过程中,吴一品感受到郭母力道很大,像是在吴一品手中抢孩子的感觉。
从吴一品手里接过外孙女,郭母很不耐烦,抱怨道:“这么大老远的,看把我们果果给累得!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般任性,怎么可以!?”
“妈,当着我朋友的面,你少说两句!我送下他,马上回来!”郭小玲责备着,驱车离去。
在去楠木村的路上,郭小玲解释道:“一品,我妈是这样一个人,完全是冲我来的,客观上也会影响到你,你别往心里去。早上我说要到云鹤去接你,她就威胁我说,要去把果果也带去,我一气之下就真把果果带来了,她还在生我气呢!”
“母女之间,闹闹别扭,太正常了。毕竟,女人的心眼儿都小嘛!”吴一品淡然笑道。从小到大,他遭受的白眼太多了,郭母的态度,他倒真是觉得无所谓。
郭小玲动情地说:“反正当着你的面,初次见面,我妈今天的态度,是极不礼貌,我回去再跟她好好上课!让你受委屈了!”
“我今天蓬头垢面的,给你丢面子了,下次一定好好准备一番,踏着七彩云来见未来丈母娘。”吴一品开玩笑道。
“不要开这种玩笑!”郭小玲显得很焦急,连忙纠正道,“我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有这种情节的!”
吴一品柔声道:“小玲姐,这事由我不由你了!我到时候一定会登门拜访,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阿姨青睐的!”
“一品,以后不要再提这个话题了,好不好?”郭小玲似乎是哀求道。
因为有女儿在家,郭小玲把吴一品送到村口,参观了一下吴一品的新家,二人简单道别,吴一品交代一番,后备箱有二十个土鸡蛋,是带给果果的,然后给郭小玲拿了个玉米粑吃过,郭小玲便驱车返回。
吴一品从老家带了些药材用来泡药酒,还按照老家的风俗,带了一块腊肉,两把面条,一瓶白酒,两瓶啤酒,两盒饼子,去给李长华拜年。
李长华家客人比较多,李长生一家三口也在。吴一品正好赶到饭点儿,李长生热情得不要不要的,一副主人家的样子,给吴一品倒了满满一杯包谷老烧,得有三两多,说今天一定要和小吴同志喝一杯。
吴一品估摸着,他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果真,在他自己往杯子里倒的时候,李长华拉住了他,严厉批评道:“长生你不能再喝了,你都喝了两杯了!在我家里喝酒,就是喝好不喝醉!”
“大哥,你这就是不给我这个村主任面子呢!小吴同志到咱村里来多久了?我们第一次同桌吃饭,我怎么说也是一村之长,我不和他喝一杯,说得过去吗?”李长生说话有些囫囵吞枣了,用力拉住酒瓶。
李长华欲再责备,他大儿子拉住他,打圆场道:“爹,我三叔说得对!大过年的,不能少了礼数,以我三叔的酒量,再喝一点儿也不会咋样的!三叔,这酒我这个当侄子的来给您倒,您看可不可以?”蛋疼aneng123xs
“安佳啊,你到底是长期在外跑江湖的,说得是真在理!你是侄儿子,这酒你怎么倒我就怎么喝!”李长生斜视着李长华,显然对于这位老大哥是不服气的。
李长华的大儿子李安佳,象征性地给李长生倒了大约五钱,李长生哪里肯依,偏说李安佳是瞧不起他,李安佳没办法,只得倒了半杯。
李长生走路有些歪了,走到吴一品的面前,口齿不清地说:“小吴同志,区里派你来支持我们楠木村,这是给我们送来了希望,我代表楠木村两千三百多老百姓感谢你!敬你!”
“长生,你这是自己找歌儿唱,你凭什么代表咱楠木村两千三百多老百姓?你连你自己都代表不了!”李长华在一旁怒呛道。
他那语气,完全跟说自己的儿孙一样,他一贯就没把李长生当外人,这一点吴一品是很清楚的。而且,李长生也很服他,从来不曾顶过嘴。
但今天,吴一品发现,李长生的表情有点儿不对了,他斜了李长华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道:“小吴同志,我先干为敬!今天是在别人家里,我们就点到为止,正月十五,我邀请你到我家里,我们一醉方休!”
说着,李长生竟然重重将杯子放在桌上,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虽然东倒西歪,但却脚步很快,匆匆离去。
李安佳准备追上去挽留,李长华冷冷道:“安佳你给我回来!我以为长生只是爱赌钱,没想到现在当了村主任,还学会好酒贪杯了!”
“大叔您消消气,过年嘛,放松放松,也是可以理解的。”吴一品劝慰道。
“放松?你问问街坊邻居,他什么时候不是在放松?”李长华更生气了,“小吴同志,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任由他这么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楠木村怎么求发展?”
“大叔,喝酒!各位长辈,我提议我们一起敬大叔一杯!祝大叔新的一年里,身体棒得能打死黄牛,心情愉快得赛过娶媳妇儿!”吴一品端起酒杯,邀请大家一起喝酒,大家纷纷举杯,一番笑闹。
李长华板着的脸,总算松弛下来,责备道:“你个猴儿,尽晓得取笑我们这些老朽!”说着跟大家一起饮酒。
李长华今天喝醉了。跟李长华在一起,吴一品还是第一次见这个老人喝醉。他脸色红得略微发紫,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睡着了,与一向快言快语的他,形成了较强烈地反差,显得很落寞。
吴一品和客人们聊了会儿天,回到了村委会。郭小玲打来电话,二人聊了个把小时,已是下午五点多。
当晚,大概八点钟的样子,李长华来到了村委会,和吴一品聊了一会儿天。
听得出来,因为跟李长生闹得不愉快,他还是蛮沮丧的,就像是跟儿女吵架后的那种感觉。吴一品知道,他所沮丧的关键,是李长生喝酒时的话中有话,以及最后的不辞而别。若是李长生真的和李长华吵,李长华倒并不觉得心头难受。
吴一品安慰他说,李长生也就是酒后情绪不稳定,等他清醒了,一定也会懊恼的。吴一品还分析说,李主任平日里都是什么态度?二人好比父子,父子之间哪里会有隔夜之仇?并劝李长华不要想太多。
二人又聊到了楠木村的发展,聊了一个多钟头,也没聊出个所以然。
吴一品将李长华送回家后,香味阁的老板刘金苹打来电话,依然是约正月十五聚一聚。吴一品答应着,想一想上次见面,都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了。
因为白天在车上睡了太长时间,晚上十一点多,郭小玲才把果果哄睡了,和吴一品煲电话粥。郭小玲说,果果蛮喜欢吴一品的,睡觉前还在说,要和先前那个叔叔玩,还怪妈妈不会玩游戏,讲的故事太难听。
吴一品听出来,郭小玲的语气,既有幸福,又有醋意。
柳青发来消息,说帮他预约了明天的考试,让他早上八点钟赶到俱乐部。他顿时有些火:“大姐,我现在人在芭蕉楠木,约这么早,你不是在玩儿我吗?”
“明天不考,又要等一个星期。别说是在楠木了,就是在南城,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弄回来的。你等着,俱乐部的车马上来接你,今天到城里来,明早方便一些。”柳青解释着。
吴一品心说,处处是为我考虑,倒还真贴心。
十二点多,俱乐部的那个老司机,开着出租车停在村委会门口。吴一品上了车,也不客套,他跟此人也算是熟人了。
“新春快乐!”这个老司机,一贯只是礼貌的微笑,从来不无话找话的,今天居然率先示好,吴一品倒有些讶异了,同样回了声新年好,然后礼节性地说这么晚了,辛苦了。
老司机今天有些话唠,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跟吴一品说。他的言语中,主要是透露了生活的不易,奋斗的艰辛,以及未来的无望。
毕竟是一路同行,而且是大半夜的,如果仅仅是沉闷地开车,难免容易困,吴一品于是陪他胡乱聊着。并旁敲侧击,试图打探一些关于咸鱼俱乐部的信息,这司机的口风可真够紧的,只要一提到俱乐部,他就转移话题,避而不谈。
回到在俱乐部的临时住处,已是凌晨一点多。吴一品却没什么睡意,玩了两把游戏,跟唐心聊了会儿天。
唐心每天晚上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则精神不振,想睡觉。吴一品寻思,那这会唐心应该是想睡觉吧,于是劝她说想睡就睡,只要时间允许,那又有什么关系?他还开玩笑说,你的生物钟是中国的,在美国去当然就不准了。
唐心白天要上课,课程还比较满,睡觉自然是不可能的。吴一品说你教汉语,就算是说梦话,那都是上课,格外不需要备课之类的,糊弄一下老外不就得了。
唐心很认真地解释说,既然教老外汉语,那就一定要教好,要让老外说地地道道的汉语,不然觉得有愧于母语。她说,教汉语其实真的很累,老外一般都很好学,而且爱思考,爱提问,不准备充分一点,还真对付不了。
吴一品知道,唐心是一个很认真的人,甚至认真得有些古板,不忍心打扰她,尝试着睡觉,却依然没有睡意。
他盖着被子,睁着眼睛,想着白天郭母的态度,总感觉她的眼神,跟当初蒋文杰的那么像,是一种直插灵魂的无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奇怪。
他又想着郭小玲的话,想着楠木村的那个烂摊子,想着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想着自己的未来,茫然一阵,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