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蒋梦春与其他戏子一起再次登台,接受台下观众们的欢呼和喝彩。
只见她从台上走下,在几个高档包厢处停留,跟大佬们谈笑风生,她随意地靠在桌子上,凡是她光临的包厢,观众无不受宠若惊。
蒋梦春首先去的,就是那个灰衣军阀的桌前,她半是依偎地紧挨着浙江军阀卢永江的肩膀,卢都督满脸笑意地伸手抚摸了一下蒋梦春的后背,看来就连是第一级别的长官也抵挡不了美人在怀的魅力,蒋梦春伸出纤纤玉手,拿起卢永江桌上的茶杯,给自己斟了一杯,一仰而尽,茶杯放回在桌上,茶杯外侧还有一个鲜艳醒目的唇印,尽显风情。
“快走吧,晚上家里还有客人呢!”
徐慈催促道,徐念目不转睛地盯着蒋梦春出神,在灯光的照射下,那个戏子眉眼传情,生动灵秀,全身似乎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光彩,徐念依依不舍地把目光移开,她有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像是一粒种子在她的下腹部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那是一种女性意识的苏醒,是一种对来自男性的关注的渴望,是一种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女性魅力的需求。
她们走下二楼,准备离开牡丹大戏园。
“念念,我有些内急,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马上回来!”徐慈说完,转身离开徐念去找戏园里的茅厕,她从人群中挤过去,很快就不见了。
徐念只好在戏园的门口等待,这时,大批的观众从戏园里涌出来,有的步行离去,也有的在门口跟拉黄包车的车夫讨价还价,准备坐车离开,一时间戏园的门口挤满了人。
突然,徐念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正在街道对面的马路拐角准备上车,那个女人徐念不认识,那个男人穿着黑色丝绸制的长衫,戴一顶深蓝色的小帽,走路的姿势很像是徐念的父亲。
“奇怪,那个人怎么这么像我的父亲?”
徐念走下街道,想要离近一点看,那个背影很像父亲的男人此时已经坐进了一辆车里,他没有转过脸来,徐念看不到他的正面。
“是我认错了吧,父亲怎么会跟一个陌生女子在一起。”徐念不禁自我怀疑。
“喂!你在街道中央干啥呢!小心被车撞到!”徐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拍了一下徐念的肩膀,徐念下意识回头。
“哎,你来的正好,你看看,那边坐在车里的男人像不像父亲?”徐念拉着徐慈,把那辆车指给徐慈看。
然而只是刚刚一转头的功夫,那辆车就开走了,徐慈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不会是吧,父亲才不爱看戏呢!你一定是看错了,他现在八成在哪个昏天黑地的赌场玩骰子呢!”徐慈说道。
“我没看清他的脸,大概是某个跟父亲外形很相似的男人吧。”徐念说道。
也对,现在母亲还在浙江乡下的老家,父亲怎么会跟一个陌生女子来牡丹戏园看戏呢,他那么不懂风情的人,自己真是眼花了,徐慈徐念拦了一辆人力车,往家的方向赶,徐念很快把今天看到的一切抛之脑后了。
晚上,徐慈徐念的几个朋友来到她们家里,一群女孩子吃过晚饭,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聊完天后,玩起了话剧扮演的游戏,她们演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徐念扮演祝英台,她有板有眼地比划着,想象着自己是蒋梦春,光彩照人地站在戏台上,台下的观众为她的美貌倾倒,拼命给她鼓掌喝彩。
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空闲下来,等晚上送走朋友们后,徐念累的腰酸背痛,她洗漱完毕,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很快睡着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直到她在床上沉沉睡去,她的父亲也没有从外面回来。
就在徐念在她温暖软和的床上做着美美的梦时,林松也终于到达了上海。
他身无分文,去旅馆只会被老板赶出来,跟在上海的大多数混混、乞丐、从乡下来讨生活的农民一样,他来到上海近郊的贫民窟,这里有很多铁皮、石棉布和塑料搭建的小屋,从各地来上海谋生的人,用他们能捡拾到的物品,给自己搭建一个容身之处。
农民们使用从乡下运来的毛竹和芦席,把毛竹烤成弯弯的,一排排插在地上,拿粗绳捆好,搭出一个拱形的架子,上面盖上芦席,周围捆上茅草破衣服,地上铺上席子,冬天再加块旧毛毯,就建成了一个简易的屋子,俗称“滚地龙”。
这种简易屋棚高度很低,要进去必须弯下腰,在“滚地龙”里,只能坐着或是躺着。
还有一些人,沦落到连简易屋棚都住不上,就在大马路上打地铺,夏秋还好,等入了冬,经常有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来的,上海专门有一种职业,就是给冻死或是饿死在街上的人收尸的,每天早上,推一辆小推车,大街小巷走过去,不到半天的功夫,冻毙于街头的可怜人的尸体就装满了小推车。
来上海谋生计的外乡人大多能找到一份工作,这要得益于聚集在上海租界内的大批富人,让上海维持着畸形的繁荣,富人们的消费能力足以养活住在这个贫民窟里的穷人们,不论是出卖体力拉黄包车,还是当走街串巷卖糖果的小贩,又或是在街头支一个摊子擦皮鞋,甚至是加入黑帮,收取沿街商铺的保护费,穷人们只要有一技之长,总能找到养活自己的手段。
林松心里想着之前那个老婆婆交待给他的事情,他要找到老婆婆的儿子,找到之后,再给自己找一份活干,他自觉年轻力壮,在上海这个地方,总不至于饿死,说不准还能打拼出自己的天地来。
他找了一处避风的角落,蜷缩着身子睡着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不远的几个街区外,污浊的黄浦江翻滚着泡沫,几百年不曾改变,滚滚江水流向入海口,多少人泪洒江河,未曾等到衣锦还乡,便身坠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