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坐在皮制的沙发上，徐慈徐念搬来两个木制的小凳子，坐在大嫂旁边说一些零零碎碎的话。

徐念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是房间的大窗子，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院子里种植的一簇竹子，挨着院子的是外面安静的弄堂，被绿树环绕着，秋天，还能隐隐约约地闻见隐约的桂花香气。

大嫂年轻的时候在纽约留过一年的学，在一所大学里研究东亚文化，她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几乎听不出来什么口音，她纠正了徐念徐慈的一些错误的发音，脸上带着鼓励与抱歉的笑意，像是在鼓励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大胆地迈开腿，不要惧怕摔跤一样，大嫂左不过大徐慈两三岁，但是在行为举止上，比姐妹俩要成熟多了。

大嫂允许徐念把手掌轻轻地覆在她的肚子上，徐念感受到隔着肚皮，一个小生命在俏皮地伸手踢腿，对她发出的声音作出回应，生命真的是无比奇妙，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生命，把少女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母亲。

下午的时间，大嫂带着徐慈徐念做了一个法式的巧克力蛋糕，大哥家的西式烤箱是大嫂专门拜托了人去买的，闲暇时候她就爱烘焙些饼干蛋糕之类的西式点心，虽然怀孕之后，大哥不让她吃太多甜食了，但当客人拜访时，她还是有机会发挥一下她的烘焙技术。

制作蛋糕的过程是繁琐的，大嫂干不了体力活，于是打奶油沫的任务就交到了徐念手里，徐慈负责调制巧克力酱和糖渍樱桃，大嫂指挥着她们俩完成每一个步骤，一边留心各种材料的配比是否正确，预热一下烤箱，再看看蛋糕坯子是不是烤得刚刚好。

当离开大哥家时，徐念不仅已经吃下了一块大大的巧克力蛋糕，两姐妹手里还拎着用锡纸包着的剩下的蛋糕，足够她们明天当早餐吃的了。

两姐妹往家的方向走，在离商业街不远的地方，她们听到吵闹声，前方似乎聚集了一众人，青年会门前搭建了一个台子，有一个人在台子上发表演讲。

两姐妹走过去看热闹，原来是一群本地商家联合民众，在搞抵制日货的大游行。

台子上演讲的年轻人情绪激动，他双手握拳，挥舞着写有“抵制日货”标语的小旗，他的背后的背景板，挂着一张巨大的白色条幅，上面用黑色的墨水写着“国难”两个大字。

徐念和徐慈站在人群的边缘，去听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穿国货是一件高贵、荣耀的事情，我从头到脚，身上的一针一线一纽扣，都是中国的老百姓制造出来的，如今国难当头，我们能做的，只有全力支持国货，不能给国外的那群资本家以及国内崇洋媚外的汉奸们赚走我们血汗钱的机会，相反，如果我们全身上下，都穿着舶来品，那么你这个人整个身子，都是下贱的，你应该以此为耻！”

台上演讲的人激情澎拜，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声，其中台下有几个穿着绸缎的中年人，看气派像是国内的商界人士，他们来此助阵，鼓舞群众参加抵制日货的活动，尤其是热血沸腾的青年人，很容易就受到鼓动，加入到抵制日货的宣传中。

“真是一群蠢货！”徐慈讥讽道，“这抵制日货的活动，举办了不知多少回了，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中国人自己。”

九一八事件爆发的时候，上海就掀起过一阵轰轰烈烈的抵制日货的活动，众商家统一不再购入日本商品，搜集日货全部烧毁，很多上架过日货的商家被打砸抢烧，日本的厂子也接近停工，大批在日本工厂工作的中国工人丢掉了饭碗，民不聊生。

“我看呀，这一次，一定是上海本地的商家在背后搞鬼，借着爱国的噱头，打击一下日本的商家，毕竟人家的东西又便宜又好用，自己造的东西不好使，用这种歪门邪道来挤走国外的竞争者。”徐念分析道。

“就是这样。”徐慈应和道。

也不知父亲知不知道这一次的抵制日货活动，以他的精明算计，说不准还在背后掺了一脚也说不准。

“对着青天！对着白日！对着我们祖先的坟墓！我们庄严宣誓，只要我们活着，就永不使用日货！如果我们违反了誓言，老天爷可以惩罚我们，任何人可以把我们抓入监狱！”一群看上去年纪刚上高中的学生在台下高呼。

“我们快走吧！”徐念催促道，她不喜欢这种疯狂的氛围，大概是人类的本性，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在几个领头人的带领下，一群民众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大游行，他们沿路分发着传单，传单上写着“抵制日货”的标语，几个上海本地商人被人群簇拥着，就像是民族英雄似的。

据说在九一八事件的那一次抵制日货的活动中，很多在日本企业工作的职工被逼辞职，有的甚至被辱骂、被殴打，被盲目的群众污名为汉奸。

不过，群众的记忆是短暂的，无论哪一次的抵制日货活动都没有成功过，要么是五分钟热度，高潮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日企重新开工，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如果真离开了这些国家的货物，单凭自家的货物是无法生存的。

“抵制日货”的这种疯狂行为，只会便宜了鼓动人群，自己在背后大发国难钱的国内资本家。

徐念徐慈回到了家，她们起初并没有把外面声势浩大的游行活动放在心上，她们的父亲吸取了几次抵制日货活动的教训，早就不买卖日本货了，现在徐家的生意，买卖的都是中国自家工厂里生产的货物，这一次的游行影响不到她们。

然而徐念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大错特错。

邻近晚饭，徐家纱厂的管理人员急匆匆地敲开了徐家的门，来找徐还锦。

徐还锦此刻还在浙江老家料理老太太的后事，并不在上海。

“大小姐！不好了！有一群人打着抵制日货的口号，非说咱们家的纱厂用了日本人的设备，要放火烧厂呢！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