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晚餐，我们三人喝着Daniel从他父亲庄园里拿回来的果酒，Daniel和Lucy喝到最后直接醉躺在客厅的地毯上。

看见他们睡觉，我也困了，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咖啡。

等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梁秋涧的电话打过来我才清醒了点。

“我在你公寓楼下。”

“你来啦。”

“嗯，我来了。”

“那我马上下去。”

“今天和我去酒店吧。”

“好的。”

我起身整理仪表时才发现我们三人的睡相算是“把酒言欢，抵足而眠”。

我专门换了身显曲线的针织裙，还用漱口水仔细的清理了口腔后才下楼去。电梯门一打开，我看见梁秋涧还是站在公寓的单元门外。

“等得久了吧。”我小跑到他跟前说。

“走吧。”

他左手接过我用来装换洗衣物的包，右臂环过我的腰，将右手伸进我的右口袋，我们的右手十指相扣。

“自从我出国，我们好久没这样散步了对吧。”

“上一次好像是我十月份来开会的时候。”

“你这次也是来开会的吗？”

“后天有一个研讨会。”

“那你今天来干嘛？”

“想提前见见你。”

“真的？”我故意扬起音调问他，“难道不是为了和你的老友叙旧？”

梁秋涧惩罚性的用力夹了夹我的五指：“瞎想什么呢，你不是已经和她见过面了吗？”

“看来你们聊得可真不少。”

我们走在异国深夜的空旷街道上，白天下的雨湿润着路面，又要好几天才能干。

“你就不问问我们聊了什么？”

“你们聊了什么？”

梁秋涧总是卖我面子。

“吕月白小姐回顾了你们的过往。”

“你听后觉得怎么样？”

“很羡慕啊，我从没谈过那么久的恋爱。”

“那在我之前你交往过男生吗？”

我们进了酒店的电梯。

“没有交往过，毕竟没人追我。”

“我不太相信。”

“好吧，有一个男生追我，高中的时候。”

“你们怎么没交往？”

我们出了酒店的电梯。

“因为我要好好学习啊，不能早恋，不像某些人。”

“是是是，我早恋了，不是好孩子。”梁秋涧打开房门后拍了拍我的屁股。

“其实主要是因为我觉得他不是那么喜欢我，看我傻不溜秋的就追我玩玩。”

“你傻不溜秋？”

梁秋涧打开供暖，我把装换洗衣物的提包放在衣柜里。

“对啊，”我放衣服时看见梁秋涧有一件虽然女士香水味浓厚却皱皱巴巴的毛衣，便帮他整理后重新挂好，“我高中时期只会学习，但学习还不好，每天又土又蠢。”

“但你怎么确信他是追你玩？”

梁秋涧在房间配套的小沙发上坐下，我把简单的护肤品放进浴室，在浴室里回答他：“因为他走了啊。”

“什么意思？”

我走出浴室，走到梁秋涧身边坐下：“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去了美国。”

为了他的好兄弟，他把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公之于众，直到高中结束我们都没再说一句话。

准确来讲就是我的青春喂了狗。

“说不定是他太害羞？”

房间的供暖上来了，我脱掉针织裙外的羽绒服：“哈哈哈哈，我亲爱的梁医生，你别把所有的男孩子都想得那么好，他们可能和你不一样。”

“我也不好啊。”梁秋涧说着开始脱大衣，我把他和我的外衣一起挂到衣架上。

“可能如你所说，但是，你知道有一部电影叫《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吗？”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跨坐在梁秋涧的大腿上，双手玩弄他的领带，而梁秋涧的双手一直在我的脖颈周围打转。

我说完抬眼看他时发觉他也在看我，不，是注视我。随后他稍稍前倾身体，在我的嘴角留下一吻，右手大拇指磨擦着我的后颈轻声安慰道：“辛苦高中时期的你了。”

我不习惯肉麻的时刻，生病时有人关心我都让我觉得恶心。我承认我很病态。

可是那个瞬间我还是忍不住鼻尖一酸。

“梁秋涧”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我们开始吧。”

如果明明是单纯关系为什么要掺杂复杂的感情。我大多时候对自己这么说。

我单膝半跪在地毯上熟练的解开他的领带，却在脱掉他的羊绒背心时被拦住了。

梁秋涧抓着我的手腕说：“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觉得感动就说出来，我今天不是来和你睡觉的。”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那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

“我希望我们不止于此。”

“什么？”

梁秋涧从西裤荷包里拿出一个戒指盒子。

那是第一次有男人送我戒指，还是求婚戒指。

我只收过两枚求婚戒指，所以我清楚记得盒子的样式：深蓝色的绒面布料，在灯光下不时闪着金光，还围着一圈白色的布料作为装饰。

梁秋涧打开盒子，对我说：“我想娶你。”

我从心底笑出声来：“现在的姿势反而像我对你求婚。”

“马安篇，我没开玩笑。”

“梁秋涧，我也不自虐。”

说完我站起身来，拉紧窗帘脱去衣服进了浴室。

梁秋涧没有继续进行所谓的求婚，可能因为他清楚我的个性。

在去梁秋涧家前我从没用过浴缸，因为我妈说那不干净，而且我们家里也没有。

但在梁秋涧家和国外的生活让我习惯了浴缸，管它什么干不干净，好像我有多干净似的。

我吹完头发后梁秋涧才进去洗。

我爬上床尝试睡觉，但显然我睡不着，我开始回想吕月白的话语和表情。

突然我收到一条短信，是Daniel发来的，他问我：“你今天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

“他来了吗？”

“是的。你和Lucy好好休息吧。”

“Lucy去Terry家了。”Terry是Lucy分分合合的男友。

我没再回复Daniel。

在我关闭手机屏幕时梁秋涧看见了，问我：“还没睡？”

“等你在。”我并没心虚的把手机收起来，反而是放在了床头柜上。

梁秋涧赤裸着半身躺进被子里，顺手把灯一关，房间顿时陷入黑暗。

“等我做什么。”虽然我背对着他，他还是从我的腰间环抱住我。

“等你一起睡觉。”

“看来你还不是很困。”梁秋涧停顿一会后说，“安篇，你讲一讲你家里的事吧。”

“梁医生，”我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胸膛，“在我敞开心扉前你应该做个示范。”

“我的家吗？”梁秋涧虽然温柔但从不拖拉，“我家里其实没什么事。我妈妈忙工作，所以我是我爸养大的，因此相对而言他对我的生活掌控的也比较多。我妈妈有一个哥哥，我爸爸有一个妹妹，他们分别生了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

“你父亲那边可真是男丁兴旺啊。”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我父亲那边有些重男轻女，我奶奶不满我妈只生了我这一个儿子。”

“幸好你是个男生。不过你妈妈为什么不生第二个孩子？因为工作吗？”

“是因为工作，工作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但我觉得本身就很有追求的母亲是很伟大的，比牺牲自己全心扶养孩子的母亲更伟大。”

“我觉得那些能平衡事业与家庭的母亲最伟大。”

“是的，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梁秋涧调整了一下睡姿：“你还没说你家里的事情。”

“我家里啊，也没发生什么事，普通的工薪阶层。对了，你父母出过轨吗？”

“据我所知好像没有，难道你知道父母……”他刻意没说完。

“是的，”我睁开眼睛适应黑暗，微皱着眉头回忆，“我知道我妈出过轨，可能只是精神出轨，但那也是出轨。”

“你怎么知道的？”

“小学玩我妈的手机时知道的。”

“他们讲了些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奉承。不过我妈妈很需要那些奉承跟调情，因为我爸爸没有给她足够的爱。”

“这么说来我父母间的爱也不足够。”

“但他们没有出轨，至少没被你知道。你知道我妈最恶心的是什么吗？”我换了个姿势平躺着，这样呼吸更通顺，“我见过那个男人。”

“她让你见的？”

“我不知道。那次我和我妈去看电影，等待入场时走来一个男人，他和我妈打招呼，聊了几句家长里短。但与其说是我妈想让我见那个男人，不如说是他们想见面。”

“当时你就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妈妈的出轨对象吗？”

“一开始我不知道，因为我只知道我妈出轨对象的网名叫小黄，但当我看见他们对视的眼神时我确定了。”

“他们现在还在联系吗？”

“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们聊天是高三的秋天，现在就不知道了。”

“你高三时又看见你妈妈和他的聊天记录了吗？”

“不是，当时我和我妈一起用她的手机点外卖时弹出了一条信息，没有名字，但我记得那串电话号码。”

“那个男人说了什么？”

“他说：最近一直想回趟W市，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这短信确实不太正常，骗子也不会发这样的话。”

“最主要是我妈欲盖弥彰的没有把这个电话添加到通讯录，所以显示的是一长串电话号码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反正我妈没解释，我也没多问。”

“所以你父亲去世后他们就没再联系了吗？”

“可能吧。”

“那你妈妈知不知道你发现了这件事？”

“应该还不知道，我没戳破。其实我们很多事情都没说，例如我听过她和我爸床笫之欢的声音。”

我不畏惧把这件事情告诉梁秋涧，因为这件事情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我。

我清醒的被改变着。

“这还真是……对了，今年过年你还是不回去吗？”梁秋涧估计是怕我难为情，换了个话题。

“不回去。她只需要我把钱给她就够了，因为她等着出去旅游购物，然后显示大方的请她的同事吃饭，送自己做的手工活儿。她觉得这理所当然，因为她和我爸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没理由不偿还。”

“那……你父亲呢，你说他去世了，是因为生病吗？”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算是生病吧，他是酒喝太多猝死的。”

“喝酒猝死的？哦，抱歉。”梁秋涧教养良好，发现自己的语音过大而道歉，“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如何？”

“不怎么样。”我已经开始不耐烦，“别说了吧，我不想说他。”

“好吧，今天了解的够多了。”

这句话真可笑。

那六年里我一直愤愤不平于梁秋涧的界限。他永远不想多了解我一点。

于是我总幻想着自己爆发，对他喊：“你就不能多了解下我的想法，多问两遍我的过往吗？你问一遍我不说，问两遍我就会说了啊！”

过了这么多年再回想起来，那六年里的自己太单纯了，告诉梁秋涧了又会怎样？无论如何他都是无法了解我心中的怨念、不安和自卑。

就像他无法理解我曾因为胸部发育而自卑一样，这种无法理解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共情能力，也不是因为不想去了解，是因为类似于性别差异和阶级差距一样的硬性区别。

「我与他终究时光冉冉，过客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