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气不算好，太阳躲在云后头始终没有出来，冬风吹得雪花飘摇如絮。北连墨拿了件枣红色绣着暗花的织金棉斗篷嘱咐她披上，自己则早已披了件与衣服相同的青色。两人立在茫茫雪地里，勾勒出一副妙曼的画卷。只可惜止澜山上人迹罕至，冬日里更是罕至。再美的珍品没人欣赏，也不过是人间尘土。

北连墨吹了个长长的口哨，片刻间有连贯细碎的踩着积雪的声音，声响处一匹白马雀跃而来。一身通白，洁白无瑕，高扬起头嘶鸣一声，很是威风。它的毛确实白，稍不留神便与白雪覆盖的止澜山融为一体。

“好漂亮的马！”

北连墨拍着马的脖子轻笑道：“踏雪是我十岁时，父亲送给我的，当时它还没有这么高，如今它已是一匹日行千里的良驹了。”

从古至今，凡是有些名头的白马大多都叫踏雪，红马则是叫烈焰、赤焰的居多，黑马则叫旋风、黑玫瑰的多些。名字本是好名字，叫的多了也不免叫人审美疲劳。

九歌说：“好俗气！”

北连墨：“什么？”

九歌解释说：“马的名字俗气。”

大片的雪花从空中洋洋洒洒飘摇而下，漫在青色的斗篷下微薄的嘴唇勾出些许弧度：“哦？是么？”

九歌点头：“这么一匹身高八尺，鞍底卷旋毛的千里良驹，自是应当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才能显得出它的威猛骨俊。”

但到底什么样的名字才算是与众不同，其实她想的并不十分明白，名字不过一个符号而已，叫什么都是一样的，但既然是符号世人又更热衷于取上一个好听，意境又好，最好和别人不一样的符号；正因为有这样的需求，才有了专门给取名字的营生。就好像你叫富贵，就真的可以一世富贵一般。

北连墨问道：“那你觉得叫它什么好？”

九歌想了想，诚恳道：“小白，叫它小白。”

北连墨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栽倒在雪地上。

自从踏雪改名叫了小白之后，一路之上便没有再嘶鸣过一声，可见小白大约是不喜欢这个名字的。她虽读的书多，但终归从来没有涉及要给一匹高傲威武的白马取个什么名字，才能使它高兴的问题，这于她，是个难题。

一匹马，两个人，疾驰在鹅毛大雪中。

他们靠的很近，九歌嗅到空气中淡淡梨花的清香，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冰冷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她背对着他却感受得到了淡淡梨花香中砰砰跳动的心脏，她们像两只长了翅膀的大鸟，驰骋在无垠白色梦幻之中。

止澜山到白水河，按照小白的脚程一天一夜便能赶到，但考虑到九歌的身体，临近黄昏他们宿在了一家叫仙客来的客栈里。九歌表示北连墨是她的恩人，所以开销都由她来承担。北连墨很受用，点了四菜一汤，温了一壶酒。

期间，有位风姿蹁跹的少年前来搭讪，九歌见到他有一丝激动，她很高兴，若说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亲人值得她挂念，那便只有他了。

九歌抢在他开口前说：“奕风哥，你是怎么找到暮云的？”

“暮云？哦，你离家这么久，我不放心，所以告别了师父一路寻来。”苏奕风握住九歌的手温言道：“手怎么这样凉，你一向畏寒怎可穿的这样单薄。”

九歌抽出手嫣然道：“凉吗？我觉得还好，师父他可好？”

苏奕风的目光扫过静静饮酒的北连墨：“你放心吧，师父他很好，倒是你叫人不大放心，我这次来便不走了，陪你做你想做的事，不过你怎么会在此处？”

九歌看向北连墨，道：“这位是北连墨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位心善之人。”

两人对视一眼，含蓄的点了点头，勉强算是打了个招呼。

“救命恩人？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

这件事的第二日清早，九歌去叫北连墨时，客房早已是空的，他的那件青色暗纹斗篷也不见了，桌上放着一支碧玉的短笛。九歌去马厩看了一眼，果然小白也不在。

她拿着短笛想了想，或许他走到一半发现自己的东西落下了，还会折回来取，他救了她一条命，没让她冻死在悬崖的歪脖树上，她始终是欠着他的，所以她在这里等上一日也是合情合理。

一日后，他没有来。这支短笛于他或许并不算什么要紧物件。尽管如此，她也还是觉得等她空闲下来，应该再去趟止澜山的长思居，亲手把短笛交给他，顺便帮他完成个什么心愿，把这恩给报了。

只是造化弄人，她永远也想不到，在一年后三月某一天的黑夜，他蒙着脸潜进了她的府邸，一把冰冷的长剑在刺向她心脏时偏了剑锋，几乎刺穿了她的肩头。她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她不认识他，更不记得有一个这样的清秀少年曾在他生命里出现过。

一切皆是造化。

白水河岸，两军对垒，狼烟四起。

阿史那元成一路紧追太子所在的主力。十日后，突厥军队失去与突厥王都所有的消息联络，军中疯传，突厥王病逝，其弟阿史那元启承继王位，再加上粮草告急，突厥军队军顿时心大乱，无心恋战。

元成王子欲撤兵，又怕上楚会派兵来追，心生一计，于是烧毁河上所有战船。

然，天有不测风云，一夜寒风，白水河上冰冻一尺。西楚大军转眼便追上了疲惫不堪的突厥军队，其它两路大军也随后赶来，将其围困在红妆谷，断粮断水数日后，已是溃不成军。

这场战役最终上楚大获全胜，斩杀俘虏突厥二十万人，收复六镇三郡。自此不仅瓦解了突厥与大梁的联盟，突厥更是元气大伤，十年内无力举兵。

当元成王子带着残兵败将逃回突厥时，看着端坐在王坐上年老的突厥王时，才知道自己中了记。于是他指着皇天发誓，在他有生之年必要取了孟九歌的人头。

这之后，楚帝封孟九歌为户部侍郎，赐府邸。任用她举荐的苏奕风为中书令，陈思明出任大将军，因太子已是位极，便只能赏赐些金银珠宝，将他原本华丽的东宫装扮的更加华丽。

和风煦暖，紫色的朝服翩翩飞起，金海棠步摇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莲步珊珊，风姿绰约，人间颜色尽如尘土。一月后，她被指婚给四殿下齐予泽，只是婚期却一拖再拖，两个当事人就像忘记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