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清亮的光辉,只要有月亮在便会长存,虽然没有烟花的绚烂多彩,却是永恒不会衰败,淡浅相宜,长长久久。
清晨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将北连墨手中的壁色短笛映出几分温润色泽。窗外几盆海棠花开成红盈盈一片,与鸿影轩淡雅的装扮相得益彰。
他轻轻抚摸着短笛,思绪像丝线在风中飞扬,飘的漫无边际。
他本是一个富贵闲人,不在乎名,不在乎利,只在乎这世间唯一的至亲,那便是他的母亲。他以为他可以寄情于山水,云游历练,看四季变换,望远山重叠,快快活活觅得这世间的一份自在。直到母亲离世,他才晓得,以他的身份,即便他远离尘世,远离道道宫墙,远离权利中心,离宫十年,却一样换不回至亲的安好。尘世这般残忍。
那么,不如就争吧,同命运争,同这身份争,一朝一夕慢慢争。
于是,他便迈出了第一步,给了太子齐予恒收买他的机会。那天,齐予恒喜滋滋送给他一名姿容艳丽的女婢,他虽知道她只不过是齐予恒的耳目,却不能不要。而他接受的第一个考验便是西楚户部侍郎孟九歌的性命。
皇权斗争,尔虞我诈,孟九歌只不过是当今皇后党羽中的一个,既是皇后害死了他的母亲,那么取了她的性命又有什么。
那是一个极其适合杀人的夜晚,天黑的如烟熏十载的锅底一般,连风也静的没了灵魂。一身黑色夜行衣就这样将他淹没在夜色里。
他进入她房中时,她正斜依在软枕上,手捧着一本书,一旁的烛火有些微弱,看不清她的脸,只隐隐觉得她似乎很累。他算准她心脏的位置,只需一剑,她便不必如此劳心了。
长剑刺出,闪着寒光。她听到动静后暮然回头。那一刻,他的剑极快的闪到了一旁,稳稳地刺在她的肩头。
暮云!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
若是她,这一剑万万是刺不下去的。
孟九歌捂着血淋淋的肩头呼喊,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整个人像树叶一样单薄飘摇,他很想扶她一把,地下的机关却在这一刻启动,他便坠入无尽的黑暗。
牢房的阴暗中充满刺鼻的异味,他被绑在铁架上,有个叫涓云的女婢来过后,就有人不断的抽打他,直到晕厥。
他想起,半年前的那个雪天,她挂在悬崖的树枝上,也同飘摇的树叶一般,命悬一线。出于本能,他跃下悬崖,那时的他轻功其实并没有现在好,他背着她,每向上爬一步手指便会被锋利的岩石划破,他庆幸她并不是很重。
长思居中,她流血过多,发着高烧。蜷缩在他怀中嘤嘤哭泣,他不知如何能救她,便用自己的血喂她。
后来她醒了,她说她叫暮云,她对他甜甜的微笑,那个笑后来便刻在了他的心上。数日后,在送她回去的客栈里她碰到了她的师兄,那个少年英朗俊秀,看样子,像是她的情郎。他想,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她的身边了,只是那夜走的仓促,落下了一把短笛。再后来,他路过这家客栈,听掌柜说,与她同来的貌美女子,在此处实实在在等了他一日,眉目顾盼,尤其不舍。他听后一笑了之,心底却有花朵含苞待放。
可是,再次相见,她竟不识得他!那一刻他竟莫名生出深深的失落。
可是,她却那样迫切希望他能留下,以至于不顾用了何种方法。
她一定是极害怕的。在朗朗乾坤的金陵城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又有多少狠辣的暗箭藏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譬如今日的他。
她,只是一个尘世间柔弱的俏女子。
她,或许真的需要他。
接下来日子平静却不平凡,平静是日子确实过的好无波澜,不平凡却是因为他的心随着日子一点一点的悸动,浅浅的如同荒山上满目雪白的梨花将幽香寖放在每个悄无声息的月夜。
可是,她为何会不识得他?她是有什么不得已苦衷吗?或者她真的不是暮云。
昨夜,她喝的很醉,还没有回到府中便依在他怀中睡熟了。他抱着她轻松越过墙头,进了九歌的院子。
推门而入,他极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又极轻柔的为她盖上一条薄被,他的手无意间触到织锦软枕下冰凉的玉笛,碧绿中晕起两瓣绯红梨花状,像一碧春水上映出的娇嫩芙蓉。
他的心在那一刻落定。
她,孟九歌就是暮云。
与鸿影轩紧挨的院子中是九歌出门的细碎脚步声。
晨曦微露,皇后宫中的人便来传话,说是皇后许久不见这位表侄女,十分想念,且皇后宫中的万寿菊开的正一派欣欣向荣,叫她前去赏菊。
门外的马车早已经备好,九歌着了件淡桔色衣裙,外面罩了件轻薄的白色纱衣,远远望去像极了雾霭中缥缈的凤凰花。她敲着手指立在马车前,直到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半片青色衣角后,才慢悠悠上了马车。
她抬眼时,北连墨已是稳稳的坐在她的面前。只是一贯冷得像一捧春雪,淡淡的寒,浅浅的暖。他闭着眼像是思索着什么。
耳边是街道上是卖花姑娘殷切的叫卖声,偶有纨绔公子哥轻浮的问价声,九歌搓着手,终究按捺不住看热闹的心,伸手要揭开小窗户的帘子,手伸到一半却被北连墨死死按住。“这样的事,自然有官差管。”
九歌愣了愣,收起看热闹的嘴脸,换上端庄一笑,“我就是官。”对,她就是官,理应端出当官的架子才是。于是,这件事就从最初的看热闹心态,升级到施展淫威,体现官威的地步。
北连墨挑起一双剑眉,抬起按着她的那只手,“你确定要下去?”
九歌不屑,扶了扶鬓发上的金海棠掐丝步摇,清了清嗓子,叫停了车夫,端出一脸严肃的下了马车去,北连墨默默跟在身后。
彼时,纨绔公子的手正在卖花姑娘的脸上恶心的抚摸过,姑娘连连后退,一张俏脸通红又羞又恼,正躲在一盆杜鹃花后,手足无措。
纨绔公子背对着她,身旁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打扮,像是纨绔公子的随从。
纨绔公子又近一步,一脸涎笑“这么俏的脸蛋,啧啧啧,在这里卖花实在是可惜了,不如跟了公子我,保你有想不完的福。”
那女子惊恐的脸上早已吓的没有半分血色,怯怯乞求:“公子,你你就放过奴婢吧,我早已许配了人家。”
“吆,没关系,小爷我不嫌弃,嘿嘿,这就跟我回去吧。”话还未说完纨绔的便伸手去抓女子的胳膊。一拉一扯中是花盆碎成一片的声音。九歌光听声音就知道,那一定是及其猥琐的表情。她默默骂了句“不要脸!”疾步上前大叫一声:“住手。”
她自认为那一声叫的威严又很气派,很有威慑力,直到那纨绔推翻了那盆杜鹃花,泥土溅到她绣着桃花的一双绣鞋上,她慌忙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丢在了纨绔后脑勺上。
纨绔猛然被砸,气恼的转向她张口就要骂,那个带脏的字眼还未说出口,纨绔的神色就冷了下来。她放开挣扎中的女子,屡屡一身精致的衣服,一脸鄙夷。
“我当是谁,原来是孟大人啊,怎么有时间管起本王的闲事来?”齐予泽本来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书生模样,此刻讲出这样的话也带了几分阴柔。
涓云说起的齐予泽,是一位风度翩翩,好舞文弄墨,是位及其儒雅的公子,一向很注重名节。九歌记得他第一次出现是在她来这个大陆的第三日,那时看着虽然柔弱了些,却也算得仪表堂堂,不晓得今日怎会做出这般昏聩之事。
九歌在诧异之余思索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虽然她对齐予泽并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但她始终是齐予泽名义上的未婚妻,自己的未婚夫婿在大街上公然调戏良家女子,始终伤的都是她的颜面,且这件事又被她很尴尬的碰见了,若不放两句狠话,以后别人议论起来,只以为她是一个好欺负的,再以后人人便可以轻贱她。
九歌思索着如何将这狠话放的恰到好处,既不让齐予泽以为自己是真的看上他了,又能挽回颜面。
事情有些难搞,九歌思索的时间便略长了些。她尚在出神,齐予泽已然渡到了她的近前,飘然不羁的神色里却显出惊慌失措,声音带了连日不得安眠的疲惫嘶哑。“你要怎样?你究竟想怎样?”
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恐慌中带着祈求,盈盈一双眼竟有模糊的雾气,九歌看着心头就软了几分。
她一脸懵懂的眨着眼睛,不明白刚刚还盛气凌人的齐予泽为何有这般表情。
莫非,其实他是怕她的。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关于齐予泽,关于晋平公家的小姐邱常画。
有只温热的手将她往后扯了半步,淡淡一句“有事说事,靠那么近做什么?”北连墨扫一眼齐予泽,便将目光移到了别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于他无关。
九歌轻笑“殿下说笑了,不是我要怎样,而是你要怎样,我并非有意要管殿下的闲事,只是这满盆的花就这么糟践了,实在是可惜。”她微微侧身“一向只以为殿下才思过人,今日一见才知道殿下竟是风流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