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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微风浮动。九歌在榻上辗转难眠。

她用力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很疼,所以这不是做梦。

她起身抖一抖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取了把扇子用力扇着凉风。

也不知是何种神奇机缘,她暮云从那个世界的孤儿,变成这片大陆上名满天下人人仰慕的才女孟九歌,她享受着泼天富贵,接受着以前梦寐以求的仰慕。却总是不能心安。

这一切就像无辜的路人走在街上,从天上掉下来砸到她的却不是馅饼,而是黄金。捡起来踹在怀里总是惴惴不安,不捡起来放在路边,又很晃眼,时刻惦念。

只是她的这块“黄金”似乎分量足了些,砸的她有些头晕。

果然,天下没有白捡的黄金,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断定这是一个是非之地,稍一个不慎便会小命不保。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

暑热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有所减弱,刘桐君穿着夜行衣缩在孟府墙角的草丛里打盹,鼻子上被蚊子叮起几个锃亮的红包,手指上沾着刚刚捏死的一只蚊子,口水流成一片。

他梦见自己考上了状元,正骑着高头大马游街,街道,酒楼,小轩窗,满是欢呼,男子羡慕,姑娘倾慕,老者夸赞,孩童吟唱。他甩着红的发紫江南织金缎的阔袖,向众人打招呼,威风八面;画面就在此时一转,他穿着夜行衣如幽灵一般穿梭在座座恢宏的皇宫大院,满目琳琅如探囊取物,他溜进御膳房,有只肥鸡在向他招手,他流着口水正要咬下去……

“哎呀,谁,谁偷袭……”刘桐君摸着脑袋从睡梦中惊醒,头上落下一个很有分量的包袱,有两锭闪闪发光的圆球滚落在一旁的杂草中,没待他仔细看,头上紧接着又砸下两个包袱,比之前更加沉甸甸,最后砸到他头的是一把硬邦邦的短剑。

他急忙捂住快要尖叫出声的嘴巴,风一样的窜上一棵茂密的歪脖桃树,暗中观察,到底是那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竟然敢在未来盗圣的头上砸包。

伴着树叶摇摆的倒影,一个娇小的身影气喘吁吁从墙头冒出半个脑袋来,瞅了一眼周围,费劲的爬上了墙头。

刘桐君揉揉眼睛,抬手合上惊掉的下巴,没错,那个穿着男子服饰,梳着男子发饰,背上背着一个大瓷花瓶鬼鬼祟祟的家伙,就是这家阔气府邸的主人孟九歌。

自从他接了这盯梢的活计,日日徘徊在孟府周围,早上爬在树上一边看人家的海参燕窝,一边吭两口揣了几天的烧饼,晌午蹲在墙头,顶着烈日瞧着人家碗里的冰镇酸梅汤流口水,夜里好不容易打个盹儿,还被砸头,孟九歌,你就算包成粽子,刘桐君也能认识你。

唉,还是有钱人更会玩儿,大半夜不睡觉,扮飞贼偷自家宝贝玩儿。

他在心里替自己稍稍扼腕片刻,抬眼望去,九歌坐在墙头抱着瓷瓶左右为难,斟酌许久后,把瓷瓶护在怀里,咬着牙跳在墙下一堆较厚实的草丛里,翻身坐直后,瞧了瞧瓷瓶无碍,火急火燎的捡起地上七零八落的三个包袱,两个肩膀各挂一个,背上背一个,瓷瓶在怀,腰间挂个短剑,跄踉几步摔了个跟头,又爬起来往脸上抹了一把黄泥继续前行。

快速的转过几个街角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墙角有半片青色衣角闪过。

夜深露重,九歌跑了许久,估摸着已经是远离了那个火坑,心下一松,觉得两条腿像灌了铅的沉重。静下心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慌不择路,竟跑上了一条荒芜人烟的地界。

举目四望,唯有自己身边的破庙可以凑合睡一宿。

九歌咬咬牙,壮着胆推开腐朽不堪的半扇门,朝贡在上位虔诚跪拜。

“菩萨大神,小女孟九歌给你磕头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神仙大佛,但我敬您老的心是无比真诚的,今晚在宝地借宿一晚,来日,来日必为你披红挂绿,重塑金身。打扰了,打扰了。”

门外有老鼠咬断了破门栏,九歌咽咽吐沫,镇定自若的钻到供桌底下,迅速团成一团。

不知为何,那夜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她满身鲜血,爬在尸骨如山的死人堆里,旁边是孟九歌的养父养母,以及她还未成人的弟弟。她,暮云并没有见过这些人,可梦里她是那样痛心疾首,那样难过,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的死去,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渺小的堪比蝼蚁,她清楚的感受到,那是她的亲人,他们绝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捅在她的心头,他们无望的挣扎如洪水一般将她淹没。他们嘶哑的嗓子喊着“九歌,救我,救我……”而她,不能行动,像个死人。

悲伤,沉重的悲伤。

不能承受的悲伤。

……

巨大的漩涡正在将她吞没。

她想认命,或许这就是命。

洪流中,有只手拉住了她,青色衣裳,血腥味中,混着淡淡梨花香,越来越近……

猛然惊醒,心有余悸,转眼,那个人就坐在她身边,背对着她,面前燃起一堆篝火。

她发现自己此刻已经不在供桌下,身下铺着干草,身上搭着一件衣服,是青色的,带暖梨香。

是北连墨。

按着她这些日子对北连墨的了解,他能留在身边保护她这么些日子,自然是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青冥剑宗和那位隐黎师父了。

但这种在睡梦中给她盖被子,铺干草,打蚊子,这类老妈子行为,她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冰冷的人干出来的事。

九歌一时拿不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背影。

一股凉风拂来,破庙的半扇门终于颓废躺下,拍起满室灰尘。

她一拍脑门,迅速跑到供桌下,猫着腰将她的全部家当抱了出来,一一清点。

北连墨转身道:“你在做什么?”

九歌道:“逃婚!”然后将包袱扎的更加严实。

北连墨:“你不能走?”

九歌将短剑重新在腰间挂好,胡乱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抬起一张花猫一样的脸,露出一排森森白牙:“呵呵,我不走,迟早会丢了小命,再说,我走了你就自由了,想去哪里都行,你我本也没什么相干,这些日子谢谢你啦。”

北连墨的眼皮动了动,一双眼冰凉的让人浑身发,他望着九歌冰凉的吐出几个字:“真的没什么相干么?”

九歌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大事不妙,鉴于自己就算是跑断腿也逃不出这个家伙的脚掌心。下了很大的决心,狠心咬咬牙,取下背上一个较大的包袱举到北连墨面前,挤出个讨好的笑:“也不是不相干,这些日子你尽心尽力保护我,着实是辛苦的很,我也知道像你这样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又英俊潇洒的大侠,是不会随便做别人的护卫的,以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这一包宝贝就当是赔礼了。”

北连墨瞥一眼圆滚滚的包袱,脸上含了复杂的表情。

“这就是所谓的‘相干’?”北连墨忽然一步步逼近她,九歌一时来不及躲避,手中的包袱跌在脚下的干草堆里,挤出一串白玉项链。

他就那样望着她,片刻,移开目光,闷闷道:“如果你出了意外,我这几个月的护卫岂不是白当了。”

九歌恍然大悟,往后退一步,重新将包袱包好:“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尽管走吧,没人会难为你,你师父的事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北连墨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是,你知道。”

九歌心下一颤,脚下有些发软。抬眼望一眼庙门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幽幽的阴风从脖颈灌进后脊梁。

月黑风高,僻静阴森,正是灭口的好时机。

她假装沉稳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一眼北连墨的神色,此时篝火烧的正旺,映在他有几分黝黑的肤色上甚是可怖。

北连墨静静立在破庙中央,像一尊冰冷的雕像,风一吹便落下几粒尘埃。

九歌望着他紧握长剑的手默默咽了口口水,干干道:“这个……嗯……其实……”她突然想到,如果这个时候告诉他,关于他师父那些所谓的隐秘是她孟九歌信口开河撒的弥天大谎,眼前的这块冰或许会在一瞬间爆发,让她灰飞烟灭,变成冥界最惨的孤魂。

“其实什么?”

九歌谨慎道:“其实,其实夏天的风也是很邪的,你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北连墨站着没动。

九歌又道:“你别不相信,我小时候亲眼见隔壁王大爷,一夜之间变的嘴歪眼斜,听说就是夜里开窗吹了邪风的缘故。”

北连墨道:“我底子好。”

许是心虚的缘故九歌总觉得此时的北连墨眼里透着幽幽寒光,又见他总是阴沉着脸,手心竟渗出潮潮的冷汗。

她心下害怕且着急,头便隐隐犯晕,腿一抖就有些站不稳,就在将倒未倒之时,北连墨不知何时移了过来已是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怎么了?”

九歌扶额道:“我底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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