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兄台顿时将头扬了扬,满心欢喜的架着马车离去了。
她刚到殿门时,楚帝正在里面与人谈话,守门的宦官和禁军瞧着她都露出一副惊讶神情。
这些人一个个都神神叨叨,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皇宫当差的。
门口的小公公也不敢贸然禀报,悄悄的叫了陆昭出来。
陆昭瞪圆了眼珠子,又惊又惑,端详了九歌一阵,说殿内已有一位孟大人,为了不惊着圣驾先容他去通报一声。
九歌只好等在一旁。大殿里十分安静,楚帝的和阿史那元成的那些话就听得格外清楚。
和亲?孟九歌?决不可能!
她冲进大殿,瞧着对面的孟九歌时,却没有半分惊慌。
沈鸿鹄叫人拿了纸笔,让她们各自写一写平生经历。
九歌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对方胆子都大到了御前,自然对她了解的清清楚楚。
要写就写那些不为人知的,可不为人知的又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
真真假假,似梦似幻,她尚连且自己的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如今却又冒出来一个,这戏码要比真假美猴王还要复杂一些。
但好歹不能拂了沈鸿鹄的面子,随便挑两件写一写。
她想起陈代的馄饨,皮薄馅多,汤里胡椒恰到好处,天寒时来上一碗最好不过,不过最近他总往府里送,吃的有些腻了,连管家和丫头们也建议陈代把摊子往大做,加些面条什么的换个花样。
她刚提笔写了两个字,那边的人生经历已经写好。
沈鸿鹄看过似乎很满意,将纸递给一旁的苏奕风。九歌好奇过去看了一眼。啧啧,果然行云流水,曲折动人,桩桩件件十分清楚。
只一件,她指着纸上的某一处道:“我并不喜欢蜘蛛。”
沈鸿鹄拿起九歌小几上的纸,上面规规整整写着“馄饨”两字。
沈鸿鹄道:“孟大人可是刚才的面没吃饱?”
九歌道:“我从来没仔细想过人生,我的经历也没有仔细罗列过,一时只想起一些爱吃的,对了还有好些没写。”
苏奕风笑了笑:“沈大人,刻意假扮孟大人之人,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能写出这些并不稀奇。”他看一眼九歌,“但这位只写馄饨两字更是无法信服。”
九歌思忖道:“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谷才派,专做易容之术行骗,听说那易容术的精髓便是找合适的人皮往脸上贴,不如沈大人你先找个御医来,在我们两个脸上划一划,看谁的皮先掉!”
苏奕风急道:“九歌不准胡闹!”
那个假的九歌不以为然:“荒唐!”
沈鸿鹄倒是利索叫人端了两盆清水来,让她们各自洗一洗脸,再叫宫里的女医官来查看。
但事情似乎并非顺利,女医官在两人的脸上反复验看,在她们脸上又掐又捏,揉的皮肤都发红了。女医官的眉头依旧不展,半个时辰过后,她终于咬了牙道:“各位大人见谅,小官无能,无法辩出孟大人的真容,她们的皮肤的确都是自己的!”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难道这世上会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九歌心中好奇不已,她围着假的自己转了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假扮我?”
那人辩解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我和中书令大人自小在墉山长大,日日相伴读书,我喜欢什么他都知道,他喜欢的我亦明了,就说他经常拿的那把扇子上的《两小无猜图》便是我画的,而你却含糊其辞,谁真谁假一目了然,相信苏大人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你又何必挣扎?”
苏奕风的眼皮闪了闪,没有言语。
什么扇子?什么《两小无猜图》?这个人还真是做足了准备。
九歌道:“你这话说的,听着容易让人误会。”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从侧门进来一个小公公,在沈鸿鹄耳边说了两句话。沈鸿鹄的脸色变了变,对堂下道:“两位大人少安毋躁,陛下有旨,那位突厥的王子定是要娶孟大人,今日必须分辨出真假,如若辩不出,……两人都处死。”
成王说的没错,楚帝果然是个昏君!
那个假的道:“大人,万万不可,我死不足惜,可耽误了两国和亲大事就是臣的罪过。”
九歌嗤之以鼻,“这么怕死,还敢来扮我。”
沈鸿鹄道:“陛下还说,他已经派了禁军过来,就在门外,如若再无结果立刻执行。”
假的孟九歌急道:“沈大人,此事不可如此草率。”她看向苏奕风,“苏大人……”
她眉目含情,楚楚动人,那三个字叫的连九歌都觉的心神摇曳。
苏奕风的嘴张了张,沈鸿鹄暗暗送过去一个眼神。
正在此时肖统领带着一群侍卫,威风凛凛进来,向堂中各位大人道:“陛下有旨,将两位大人立刻处死!”说着便要上前拿人。
沈鸿鹄阻挡道:“肖统领,你既是奉了圣命,我也不便阻拦,可肖统领可否换个地方?这里的地洗起来有些麻烦。”
小沈还是你狠!
肖凌点了点头。又对两位大人道:“两位大人对不住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此刻便一并说了吧。”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帝王从来只恋权位,没想到今日也落到自己头上。
她本应该在两年半后病死,如今却要提前做个刀下魂。她本想再找楚帝辩一辩,可是这个念头在一瞬间就泯灭了。
或许楚帝早就想杀了她,不然她的府中不会有那么多楚帝安插的探子,或许她的千营派也早被楚帝发现了吧。
说,当然有说的,那些话她这一生能说一回,她很开心,可她依然有些犹豫。
她蹒跚走到角落里,那里站着一个人,青衣冷面,他看着她,眼睛像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九歌道:“连墨我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北连墨点头道:“好!”
九歌犹豫了一会儿道:“有些事你千万别怪我,……算了,怪就怪吧。”
她又犹豫了片刻问:“连墨,你喜欢我吗?”
北连墨眼皮跳了跳,望向她,口气认真且平常:“喜欢!”
九歌愣了一下,又道:“是哪种喜欢?你看啊,我有时候也喜欢小猫小狗,也喜欢陈代的馄饨,还喜欢看梨花……”
“是一生一世相守的喜欢。”声音悠悠从耳边传来,他的眼睛闪着光,明明那样冷,却让她的心砰砰然。
这样的回答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原本对北连墨的答案并没有什么奢求,只是想问一问,就只是问一问。
可是竟然是这样的,这个冷冰冰的人,说喜欢她,这让她着实没有料到。
或许是可怜她这个将死之人罢了。
不管真假她心里都十分喜欢,“我也很喜欢你,哦,也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北连墨再悠悠道:“我知道。”
九歌诧异:“什么?你知道?我平时表现的很明显吗?不会啊,……”
可能是天冷吸了凉风,沈鸿鹄不停的在咳嗽,一旁的官吏劝他多喝点水。
“我堂堂突厥王子哪里比不上这个白面小生?”阿史那元成从侧门处缓缓走来,并肩出来的还有楚帝,后面跟着陆昭。
众人立刻跪了一地,楚帝叫他们平身后,坐在了堂中。
楚帝道:“朕一早就在侧房中听了,你们各自说的都有道理,朕只问一句,孟大人,你还记得与朕当初的约定吗?”
“回陛下,臣当然记得。”
“这个事朕也是刚刚想起,你们把它写在纸上,这个约定只有朕和孟大人,还有定北侯知道。你们谁能写出来谁便是真的。”
“陛下,臣已经有结果了。”
“沈大人可确定?”
“确定!”
“来人!”沈鸿鹄一指假的九歌道:“将此人押到刑部大牢。”
四五个人便一拥而上。假的九歌神色慌张继而又冷笑一声,“是我大意了,可是你们也别想问出什么?”
假的九歌被押下去以后,元成看了看冷冷站着的北连墨,对九歌道:“孟大人,我们突厥人一惯豪放,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若嫁我,便是王妃,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要论身手,看他一副瘦柴模样,在我们草原,怕是连一只肥羊都拎不起。我早知道孟大人品味高雅,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孟大人看上他什么?”
孟九歌讪讪一笑,顺了顺凌乱不堪的头发,朝元成拱手道:“王子,实在对不住,王子对我的这份情谊我会记在心里。其实我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高雅,我其实俗的很,王子问我为什么喜欢连墨。我刚才想了想,我觉得可能因为他长的好看。”
元成脸色一变,冷哼了一声,转身朝楚帝行了一礼道:“陛下,我先去休息了。”
楚帝点头允了。
堂中一时变的静极,还是陆昭打破了沉静。
“孟大人,你这副形容实在有些不妥。还是先去洗漱一下吧。”
九歌道:“陆公公不是我故意对圣架不尊,实在是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向陛下禀报。”
九歌对楚帝道:“陛下,臣最近查了一件案子,事关皇室,正好苏大人和沈大人都在,今天就一并听了,也免去日后通报。”
事情要从十三年前大将军王江吟通敌叛国案说起。
当年王江吟被遣白水州之后,就有人告发了王江吟,说他通敌叛国,曾有意放敌兵入城,并附上与突厥的书信来往,并有一个他身边的副将出来作证。
当年审理此案的是前任刑部尚书胡超,但斯人已逝,只能从卷宗中找答案。
当时王江吟被关在刑部大牢时,他并不认罪,可是过了一夜他便全部认罪。
物证,人证俱全,本人也供认不讳。一桩铁案已定,不到三日就结案。
九歌曾派人找到十三年前参与审理此案的有关人员,从而得知,胡尚书一向敬重王江吟将军,并未用过大邢,屈打成招。也未曾用他的妻儿老小做过什么要挟。
如今想来此事颇有些蹊跷,于是九歌暗里从刑部调了当年的卷宗,查到王江吟被下狱后的第二天,有个自称是她在战场上救下之人,来见她的恩公最后一面。
第二天,王江吟就把什么都招了。
当年指证王江吟的副将,也在一次酒醉后失足坠于湖中,死于非命。
线索少的可怜。
九歌顺着一丝线索,查到当年探望王江吟之人,此人如今正居住在西街孔雀巷。
据陈代等人说,此女名叫玉纤,因为不能生养,被赶出家门,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有一处不大的院子,衣食无忧,隔几个月就有人给她送东西。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玉纤有一个妹妹,正是倚凤殿皇后的贴身侍女玉纺。
而且此女一生从未出过上京,王江吟又怎会在战场上救她?如今细想,当时王江吟通敌叛国罪,证据确凿,个个都避之不及,唯恐牵连。再者她一介布衣,又有何能耐进刑部大牢探望一个重犯。其中缘由令人深思。
楚帝神色凝重,“孟大人,此事事关皇室,仅凭这些说明不了什么?你可知如若你拿不出证据,后果是什么吗?”
污蔑皇室,欺君罔上,犯者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