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冰眼角似笑非笑,嘴巴似非,像是在嘲弄欧阳清:“道!道如水,随物赋形。你的魔道、路长风的个人境界、剑道,都是道在不同性情人身上的变化,永远比不上我武当的本源!”
欧阳清呆了一呆,脑袋来回晃了几晃,神智似乎拉回来不少,竟一下呆住了,飞鱼剑不再有毒蛇般的光芒射出,欧阳清眼中的红色瞳仁也消徒无影无踪。
骆冰见欧阳清目光呆滞,像是在思索一个极大的问题,心中喜道:“或许这就是我逃脱的机会?”
欧阳清喃喃自语,眼神游离,似乎在反复思忖骆冰这番话。骆冰见欧阳清想得入神,完全忘了还将自己提在手中,忽然手臂一圈,绕后拍在欧阳清颈后大椎穴上。
大椎穴是人身死穴,一旦受重击,立刻便会毙命。但欧阳清、骆冰二人此刻内力相差千里,若非欧阳清失神,骆冰根本没有可趁之机。因此欧阳清只是浑身发麻,向后退了两步,却依旧站立。
“当啷”作响,欧阳清手臂无力,飞鱼剑与骆冰一同落地。骆冰知道这一掌只能困欧阳清片刻,立刻便要起身再补上一指,但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抬起了手腕,竟运不出真气,站不起身子。
忽听不远处胡蜜姬大叫道:“用剑、快用剑!”
骆冰无力的睁开眼一望,地上横着那把下无双的魔宝剑,倘若自己拿剑,杀欧阳清轻易无比。
可手还未伸出,骆冰心中又生了犹豫:“不管怎么,欧阳清都曾是我的好朋友,如此杀他,我于心何忍?”转念又想道:“我用飞鱼剑后,自然有力气站起来。嗯,我只刺伤他,令他暂时无力动手。”想着赶紧去拾飞鱼剑。
然而望着飞鱼剑,骆冰竟碰也不想去碰,心中又生出许多古怪念头:“此剑会让人入魔。我有伤在身,意志不比以往,定会被飞鱼剑控制,到时候不但会杀欧阳清,甚至可能杀掉此处所有人。怎么办?”
骆冰手指离飞鱼剑的剑柄不过寸许远,飞鱼剑似乎发出阵阵吸引力,叫骆冰忍不住要去拾起。然而越是如此,骆冰越是胆怯,前思后想,心中似有个声音在呐喊:“究竟拿剑,还是不拿剑?”
胡蜜姬见骆冰迟疑不动,心下却是惶恐道:“骆冰,不要犹豫,人间除害!”骆冰吞了口唾沫,咬咬牙,但仍是下不了决心。
胡蜜姬尖声道:“你再不拿剑,我们就死定了!”
骆冰心头一震,想起欧阳清先前疯狂的表情,以及那句阴恻恻的话:“你,完了就送你上路。”
拳头一握,暗道:“欧阳清,对不住了,待会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正要去拿宝剑,忽然一只手探出,轻轻一点将飞鱼剑带走了。
骆冰大骇抬头,欧阳清已拿着飞鱼剑,指定了自己。骆冰犹疑了片刻功夫,但欧阳清穴道被制时光更是短暂,就这么一念之仁,所有人都重新落入虎口。
骆冰自嘲地一笑,双手摊开,也不再话,一副甘愿就死的模样。欧阳清看着骆冰,脸上不知是神秘表情,终于叹了口气,回头道:“诸位,离开吧。”
魔教护法中有三人被欧阳清斩断了手臂,其余人虽凶残,但也不敢多话。其余四岳却大叫道:“别人都可放过,但路长风非死不可!”
欧阳清冷冷道:“路长风中了我一掌,生机已绝,没人救得了。咱们走吧。”
胡蜜姬却是一声惊呼,从屋中窜了出来。欧阳清将飞鱼剑收起,一手提着南云飞,一手提着空远,猱身而起,走得极快。
在他威慑下,四岳、护法等也都迅速离开。有人恨恨瞪着骆冰,但却没人再敢提出异议,江湖就这样,谁厉害谁有理。
胡蜜姬奔到路长风身旁,手指放到他鼻子下,突然,有如摸到烙铁一般,赶紧缩手回来,低哭道:“糟了,没气了……”
骆冰浑身疲软,连站起都无能为力,喘息道:“胡蜜姬,你将路长风搬过来,我看看。”
胡蜜姬又急又怕又伤心,拼了命的抬起路长风,便要拖过去。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你如拖了过去,就真的没救了。”两人都是一惊,红线女侠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骆冰见路长风口中仍是不断涌出鲜血,知道欧阳清先前一掌让他受了重伤,慌忙道:“前辈,你没事吧?”
红线女侠,叹了口气道:“我霓裳羽衣之功必须死得一次方的大进,犹如春蚕脱茧一般,长风死一次武功便能高一层。”
霓裳羽衣本是层层羽衣,剥去一层又一层方能见得羽衣,这武功却同霓裳一样。
红线女侠双手接连搓了搓,双掌已发出雾一般得光芒,围绕着路长风一圈又一圈,点遍了路长风得周身大穴。
路长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只是觉得一股暖流自对方的掌心传遍了他全身,就宛如严寒之中喝下了一杯香醇的热酒。
路长风虽然昏迷不醒,却已经有了知觉,红线女侠却是越来越快。
过了一炷香时刻,红线女侠回屋盘腿打坐,路长风脸上稍微有了血色,但脉搏仍是微弱之极,鼻息也是若有若无。
骆冰扭头看去,原本墙壁上的美人图也整整齐齐的挂在墙上。
骆冰问道:“敢问前辈,这幅画中的女子,是何人呢?”
红线女侠抬起头看着那幅画,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是铁摩勒的妻子。”
骆冰虽心里已经知道这是铁摩勒的妻子薛冰,但是听到红线女侠的亲口出,那震撼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红线女侠看着骆冰淡淡道:“是像薛家的人吗?”
骆冰惊道:“前辈如何知晓?”
红线女侠叹息道:“过去这么多年。”
红线女望着茫茫际,似乎思量起往事,无限感慨,许久才道:“四十年前,我带着师妹去探望师父。但是恰逢派中有位师叔作乱。我的师父是霓裳本派掌门,那位师叔也知道若要当掌门,必须先除掉我。但是派中无人能敌得过我,于是那位师叔便偷偷让人将我的屋门反锁,然后四处纵火,想要烧死我。
也许是我命不该绝,那我恰好在后山练剑,偏偏就躲过了这么一劫。师叔以为我死于大火,肆无忌惮地杀了我师傅坐了掌门之位,但我赶回来后,一剑杀了他。这场大乱是平息了,但我也和师叔这门结了梁子,我师傅这门就是楚家,师叔这门是薛亮等人。”
红线女的是人世间最凄惨的遭遇,但来却是语气平淡,平淡到骆冰都不敢相信。
骆冰忍不住劝道:“前辈,伤心往事不须多提,后面的我都已知道了。”
红线女摇头道:“其中内情,你根本不知道。我决心要找出师叔背后的凶手,我至孤儿,师徒情深,誓要报这血海深仇。但纵火是师叔单独安排人做的,师叔一死,纵火者自己也不会承认,我便不知向谁下手。于是,我决定,将师叔这门的所有人都杀掉。可是杀了许多人,许多人仍然不得而知,因此几乎全派高手都快被我杀光。唉,我当时年少气盛,怒火攻心,也管不了许多,便要出手杀人。就在那时候,铁摩勒出来和我了许多江湖道义,我决定再不理江湖之事。”
骆冰心道:“真相竟是如此?”
红线女不让骆冰话,忽又问道:“你听过楼兰上有个不老仙岛么,不知你可曾听过”
骆冰皱了皱眉道:“不老仙岛我已经听了四个不老仙岛了,却不知红女侠的这一个在哪里”
红线女道:“这不老仙岛在楼兰沙漠之上,虚无缥缈之间,其中不但有琼花异草、仙果奇珍、明珠白璧、美人如玉,还有看不尽的美景、喝不完的佳酿、听不完的秘密、不完的好处”
骆冰笑道:“你的那些事,别的也没什么,但那喝不完的佳酿六字,倒的确打动了我,世上若真有这样的地方,我也想去瞧瞧的。”
红线女身边的姑娘却道:“这地方确在人间,但若真的想去,却又难如登了。”
骆冰道:“为什么”
那姑娘道:“此处地布不载,沙漠无法分辨东西南北,谁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若是无人接引,找上十年,也无法找到。”
骆冰道:“却不知有谁能接引呢”
那姑娘道:“自然也只有楼兰不老仙岛的门下,才知道那仙岛途径。”
骆冰听得更感兴趣了,浑然忘记了路长风和身上的伤痛,忍不住追问道:“不老仙岛?这又是个怎么样的帮派和人物”
那姑娘道:“谁也不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既没有人听过他的姓名来历,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形状容貌,有人他昔年本是江湖巨盗,洗手后归隐海上,也有人他只不过是个少年,胸怀异志,在中原不能展其所长,只有到海上去另谋发展。”
他笑了笑,接着道:“甚至还有人她本是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而且手段高明,是以令很多才智异能之土,听命于她。”
旁边悠悠醒转的路长风居然精神大好,神气充盈也笑了笑,道:“如此来,这裙的确神秘得很。”
红线女道:“这人就是当年的魔教教主独孤玲珑,他和妹妹生下来就是雌雄同体,结果性情大变。我当时一心报仇,竟没发现,其实我师傅死了,但是我师娘却根本没死!我师娘害怕仇家报复,竟埋名躲了起来。”
骆冰胸中仿佛被巨锤砸中:“铁摩勒是当世豪杰,薛冰是武林第一的美人,呵呵,可惜我却没那福分。”
红线女又道:“三十多年前,我寻到了他们一家。我师娘为他生下了三女一男,当时长子年纪已大,追随铁摩勒逐鹿中原成了武当掌门。
长女后来去了扶桑,据武功已不逊与铁摩勒。我传授了女儿一点武艺。”
骆冰忍不住惊呼道:“竟然是我师傅!”
红线女点头道:“不错。可惜我从未听过大女儿的事情,女儿也与我缘浅,我只在她少年时传授与她一些呼吸执法,连名字都不知道。”
“薛家本来支派很多,二儿子本位镇府使也无甚特殊,大儿子这一支却奇怪异常”,
照看着路长风的胡蜜姬突然接口道:“那个大儿子被你杀了,他的二女儿被扶桑人抚养,后来就起了扶桑名,叫作胡蜜姬。女儿叫做薛月。”语气冷冰冰的,不带分毫感情。
骆冰、路长风都悚然回头,路长风满面不可置信之色,惊问道:“你……你当真是……”
骆冰蓦地点零头,道:“应当错不了。你看画像上的人,不是与胡蜜姬长得像极了吗?”
路长风叹了口气,红线女竟也是连连摇头:“想不到,她的女儿竟能与我的徒弟结为夫妇……”
九月二十五日,晴。
山坡上野花盛开,阳光灿烂,路长风和骆冰已经在阳光下站了很久。
这里是凤坡的后园,红线女侠就坐在他们对面一棵银杏树下的阴影里,甚至可以把他们脸上每一个毛孔都看得很清楚,因为太阳正照在他们的脸上。
阳光几乎太过于刺眼,他们几乎连红线女侠的白发都看不太清楚。
因为红线女侠在传授他们武功。
红线女侠虽然狠老了,也许老的走路都很累,可是他们根本看不清红线女侠的动作,边比划边道:“譬如,楼兰魔教中的独孤玲珑所用慑魂大九式,招中有招,变化无穷,竟可演变为七百二十九招,若认其出手之奇诡飘忽,招式之精妙周密,委实远在武当派的两仪剑法之上。”
路长风道:“不错,徒儿也听过这魔教秘剑的厉害,据除了铁摩勒,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红线女侠却笑了笑道:“莫无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连能够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数百年来,江湖中人只知道武当两仪剑法下无双,无可比拟,慑魂大九式,却连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骆冰沉吟道:“这也许是因为江湖中见过这套剑法的人并不多。”
红霞女侠道:“见过这套剑法的人虽不多,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又有多少呢武当楚昭和一向择徒最严,门人最盛时也未超过十一个,也只有你一个武当弟子,也并非每个人都练过两仪剑法的。”
骆冰点点头道:“不错,我也知道这两仪剑法一定要经掌教真人亲自传授,是以武当子弟真能得到两仪真传的,最多也只不过三四人而已。”
红线女侠道:“自独孤玲珑始,魔教却一向剑门大开,而且一入门就能练剑,武当门下极少出山,魔教子弟却在江湖中横冲直闯,是以无论怎么见过这慑魂大九式的人,至少也要比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多几倍,但慑魂大九式却远不及两仪剑法着名,这是为什么”
可是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逃不过红线女侠的眼。
骆冰道:“就因为这慑魂大九式,剑法太奇奥精妙,是以学的人,能学精的却很少,他们剑法尚未学精,就在江湖中横冲直闯,一定难免到处碰壁,所以别人也就会认为他们的剑法并不高明了。”
红线女侠微笑道:“这虽然也有道理,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骆冰道:“哦那么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红线女侠道:“只因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定要使剑的人能将剑法活用,才能显得出那剑法的精妙。”
红线女却道:“他们那时都已是名动京师的一方诸侯,我还很好奇薛安策为何如此喜欢血雨腥风的江湖,原来他们和江湖有着割舍不去的痕迹。”
骆冰苦笑道:“薛安策,果然不错。他的几个儿女,现在只剩下三个了。”
路长风问道:“怎么回事?”
骆冰叹道:“一言难尽。你所的那位大女儿,就是名动武林的美人薛冰。她还有两个哥哥,分别叫是督抚使,以及你先前提到的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独孤玲珑和与铁摩勒山大战,连同薛冰同归于尽,魔教也覆灭。”
红线女摇头道:“独孤玲珑当时已经死了,只是铁摩勒以为已经把独孤玲珑杀了,哪知道独孤玲珑却是兄妹同体,哥哥死了,薛冰当时把路长风抱在怀里,铁摩勒给五岳伤了心脉已是不济,临终嘱托我把他的孩子抚养成人,就是路长风了。”
骆冰道:“原来如此……”
路长风看着胡蜜姬,茫然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红线女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看着骆冰。
骆冰疑道:“前辈有何事相询?”
路长风眼神深邃如一潭湖水,道:“你对欧阳清的话,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骆冰笑道:“我唬他的,胡言乱语,你当然不用在意。”
路长风摇头道:“不,你的很有道理。道如水,随物赋形。魔道是道在魔身上的表现,壤是道的人群中的表现,我们的道,都是道的变化,永远及不上真正的道。只有妙参造化,拥有大智慧如你,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骆冰看路长风表情不胜唏嘘,遗憾难过无比,忙劝道:“长风,那不过是我随口瞎编的道理,何须挂齿?我若当真有如此智慧,又怎会败在欧阳清手下?”
路长风缓缓摇了摇头:“你虽然还没有真正领悟到道,但已初窥门径。你的道,已接近道。楚师叔果然不凡,竟能教出这么个徒儿。”
骆冰见路长风一脸落寞,倒不知什么好。
红线女缓缓转身,缓缓坐在床上,扬声道:“从此以后,不必来寻我了。路长风你的筋脉已经气通八达,气合之后,武功将翻倍增长,罕逢敌手。骆冰资聪颖悟性奇佳,也是不世人才,你们维持正义已足够了,魔并不足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