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话:艺术家(二)(1 / 1)流白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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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地总喜欢从高处假装跌下去,这样子好像是在演戏,像个坏人一般被打倒,不过他更喜欢扮演一个好人被打倒。

因此爷爷奶奶总要揍他,因为家里的床是弹簧床,经他这么来回一折腾那弹簧就断掉了,床也就不弹了,此时谢地再摔下去就等于摔在了木板上,胸口震得生疼、喘不过气来。

于是谢地又跑到沙发上去,那是胶皮的一个沙发,他光着脚爬上靠垫,又跳下来,不多时那靠垫上的胶皮就全部被那赤脚摩擦着剥落了。沙发变得丑陋不堪,像被撕碎了衣物,露出不干净的皮肤来。这房子里面的东西大概没有一样是谢地真正拥有的,他只是寄住在大娘的房子里,这还算是个新房子。

除此之外他还干了一些其他坏事,例如在墙上作画,白生生的墙壁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艺术品”,他还在四处贴上许多人画,它们是买泡泡糖送的,或者专门买的贴纸,后来强行撕掉时就顺带扯下了一大块墙粉。这些画看起来都很抽象、支离破碎,虽然五颜六色样样俱全,但被谢地搅画到一起后,就融成了一团难看的灰黑色,像一口浓痰,难看极了。

谢地喜欢发呆,特别是上课时,他幻想有一只怪物从校门口走了进来。它长着布满黏液的獠牙,一张血盆大口,舌头像蛇一般分叉,呈血红色,它的身形和人一样,只是全身长满了暗绿色的鳞片,头部似狼,长着灰黑色的毛。

这时好像大地在颤抖,谢地的心也跟着上下颠簸,校园拉起了警报,门口的保安全部被杀死吃掉了,它正在朝谢地这走来,很显然是奔他来的。

所有同学都慌乱地抽身起来,一些拿着桌凳去把门堵住,一些拿着扫把作武器,老师则保持秩序稳定,在乱成一团的教室里大声疾呼。

但这些举动都是徒劳的,一些明智的同学想要把窗帘扯下来作绳子从三楼直接爬下去,一些干脆躲到了窗户外修建的一个窄的窗沿上这东西是为了防止雨水落到下层楼的空调扇里而修建的类似遮雨棚的东西,是青石头做的,只有几足大,稍不注意就会跌落下去。况且上面还有湿漉漉的水,看起来就像是站在了黑蛇的背上那样危险。剩余的大部分同学就都无奈地抱作一团哭泣、浑身发抖。

隔壁教室的木门发出了“咔嚓”的破碎声,然后紧接着是一阵尖叫声,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隔壁有同学从窗口纵身跃下,但并未摔死,只是摔断了腿,楼下设有花坛,花坛里有些松土和杂草、树木。如果跳准了这些东西可以救命,如果跳歪了撞在花坛的棱角或者乱石上,就没意思了。另有一些同学试图通过窗户外的窄窗沿攀爬到谢地这边的教室里来。

谢地平日里观察过,两间教室之间只隔了一墙的距离,应该可以做到,但上面布满了青苔,加之平日同学们都往窗外倒水,上面又湿又滑,又像布满了黑色的蛇皮,这种举措还是要极大冒险的。

不过窗户早已被我们封得死死的,一来是怕有同学跳楼,二来是怕那怪物顺着隔壁教室的窗台爬过来。所以这条路被无情地封死了。

整个教室里面的人都在惊叫,惊叫过后就是一阵一阵的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都在仔细聆听隔壁班的动静,隔壁班一开始也在聆听,谁也不知道哪边的门会先被破开。

听见隔壁班现在传来了惊叫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此刻谢地端坐着一动不动,手里拿支黑色铅笔在作画,画一个逃生图。他想,如果这个怪物突破了前门他就从后门跑出去,如果是后门他就从前门跑出去。

然后右拐或者左拐全速跑下楼去,怪物肯定会来追他,必须得规划最短路径。

他奋笔疾书地在纸上沙沙的涂抹着,汗水滴落在白纸上,白纸就变成了黄纸,然后用手去擦拭,黄纸变成了黑纸。灰色的铅笔碰上了黑色的纸张,就变得特别地模糊,像是一锅熬糊聊粥。

木门咔嚓一声被劈开,堵门的同学立刻吓得从门旁逃散开来,在教室里和其他人乱做一团。此时谢地一个箭步打开窗户纵身从楼上跃下,纸张在混乱中裂成了两半。

谢地突然拍拍自己的脑门子,自言自语道:“太可怕了,要是真的来了,只能跳楼。计划顶个屁用啊”

不过片刻之后谢地又兀自扇了自己一耳光。“这他妈是我的幻想啊!我怕什么”

所以故事又这样描述了,谢地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的空黑云积压,就像面前积压着的一叠叠试卷、书本,令人看了很是烦躁、不安。

他闭上眼睛,从黑云中探出几道金光,看见了校门口的一举一动。然后忽然从座位上一跃砸出了教室,将花板撞得粉碎,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窟窿,值得庆幸的是房顶没有因此而坍塌下来,更值得庆幸的是谢地在顶层,没有把上面那个无辜的家伙也一下子顶飞。

跃出教室后,谢地也没有回头看看那被自己破坏而显露出来的钢筋混凝土,无数的泥沙和灰烬还在往教室里面落,只径直又向那怪物砸去,然后几下就将怪物立刻击败,转身离去,只留下一阵欢呼声,和无数饶想念。

“这样太没意思了!”

故事还是应该悲惨一点,在怪物破坏前门冲进来后,那几个平日里欺负谢地的强壮、高大的男生拿着板凳和怪物殊死搏斗,但是没几下就全被杀死吃掉了,看见满墙、满地的血渍,吓得众人晕倒了一大半,连老师也晕死过去了。

此时谢地趁那怪物正专心享受“美餐”,抓住一个瞬间的机会拉着心仪的女孩从后门拼命跑下楼去,那怪物不顾一切地追向他俩,他俩连跌带跑一口气跑到操场呼救,却发现所有保安都死光了,地上满是血渍和残留的衣物。

女孩和谢地的膝盖都摔出了血,此刻已经精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由于路上谢地速度很快,他几乎是拖着女孩跑的,但不时也会因为女孩跟不上突然跌倒而牵连自己,或者抓脱了手,向前乒去,但只立刻起来抓住女孩继续奔跑完全顾不得她受赡严重。

现在这伤口看起来非常瘆人,骨头也已经扭曲了,再也动弹不得。

不多时怪物就追到了谢地的面前,张开血盆大口,那粗壮的爪子挥舞过来,谢地心仪的女孩推开他,自己被爪子撕裂倒在他的怀里,了一段肉麻的话语,然后谢地就因为悲痛欲绝所以暴怒了,将那怪物揍得个稀巴烂。但人死无力回,最后他只能抱着心仪女孩的尸体永远地离开了……

谢地只后悔这过程之中两人没多得些山盟海誓,早知这样倒不如和那怪物拼了,反而痛快许多。这和梦境很像,有时候一味被怪物追逐,在梦境里逃跑了近一个世纪,最终都难以逃脱它的魔爪,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壮着胆子和它拼了痛快些,奈何却总是因恐惧、懦弱而做不到。

这样想着,后来有一次,谢地果真从一开始就和怪物拼了,自然这梦也从一开始就结束了,但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幻想很幼稚,也很烂大街,该是从哪借看来的呢?

那时候每次谢地的幻想结束,都是依靠一个粉笔头或者一个黑板擦。

谢地很矮,从到大都是坐第一排,现在又有了粉笔头和黑板擦,他脸上白一块黄一块的,所以可以是吃粉笔灰长大的。

谢地后来渐渐地把幻想和现实混在一起,就像把五颜六色和浓黑色混在一起,结果是所有的颜色都变成了黑色,所有幻想都像极了现实。

谢地幻想地震,他就会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动静大得像是烧开的炉子。

谢地幻想个鬼故事,讲到精彩部分时,自己往往吓得僵住了,好像背后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冷汗如血液般流淌。

后来谢地找到了一个办法将幻想和现实切开,那同样是作画,他将自己幻想出来的东西画到纸上,它就成了实实在在的东西,可在现实中,这实实在在的东西却是假的,吓不着他,这样一来,幻想中的东西,一点不可怖反而是可爱起来了。

可是谢地的画始终没有人看,有也只是起哄瞄上两眼,不一会就全扔脑子后面去了。大家都谢地的画太黑暗太抽象,若是看懂了只能证明自己也是个异类,是没看懂又觉得那不过是一团乱糟糟的玩意儿,干脆不看罢了。

这样看来谢地在学会画游戏之前仿佛是一无所成,但他依旧快乐。在大娘家里的晚上,有时他睡不着就抬头看着花板,街上陆陆续续有车辆过往,影子恰好投射到房间里的花板上,他就呆呆地看着,什么都不想,只听着汽笛声猜测下一个影子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或者是以什么形状出现。

那时候月亮很亮,或许是孩的眼睛很亮,爷爷奶奶忙碌了一整,他们很快就熟睡了,呼噜声此起彼伏,汽笛声此起彼伏,工厂还有机器运作声。

到了夏谢地就不再那么愉快,家里没有空调、电扇,唯有手摇的蒲扇,那风力简直微乎其微。于是便带上凉席集体往楼顶上跑,睡在楼顶上,夜风很凉,但是蚊子也成群结队来打劫,蚊香一盘是不够的,自然得头部一盘脚部一盘。

后来大家就约定俗成,每个夏的晚上就往楼顶上跑,用星作铺用云作盖。苍穹底下谢地又开始幻想,有一次他做梦梦见楼房在地震中要倒塌了,爷爷拼命抓住奶奶的手腕,而谢地独自往楼下失身坠去。

这种感觉非常真实以至于当谢地被吓醒时发现他们就睡在台上,这种剧烈的晃动仿佛还在持续,他推了爷爷奶奶一把,他们没有反应,震的呼噜声还在继续。

可谢地睡不着了,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台边,趴在石栏上看着对面那楼,以及楼下的车辆来来往往。他拿起一粒石子在石栏上刻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回去躺下,那个黑旋风夹杂着闷热的夜晚终于熬了过去。

那个夜晚其实很美,街上的路灯洒下黄色的灯光,不论多晚街上仍有一些赶夜路的人,他们拉着空荡荡的板车,在街上疾驰。一些车辆带着响耳的汽笛声滑过,然后再看见下一辆就要等待好一会。那时谢地总感觉车辆都是热闹的,这意思是车辆好像有意编成队,当经过时就凑成一堆一起经过,经过后马路上就空荡荡的,只扬起一些白色的纸屑或者旧报纸,很少有孤独经过的车辆。

那些纸张是在飞舞,有时遇见大风能够轻松地飞到楼顶上来,这时谢地就会跳起来抓住那些纸张,仿佛这样做可以和它一起共舞,飞向空或者飞向一个没人去过的远方。

如果你此刻望向远方会看见些什么呢?眼脚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柏油路,然后远一点是一栋栋亮着黄色光芒和蓝色光芒的大楼,这大楼密集排列像是谢地所有精美的玩具只能摆放在一个的梳妆台上,他得十分用心才能摆列下来、而又不显得杂乱。再远一点则有一些黑山和一些黑水,银光闪闪地反射着月光。最远处就变成了一条白色弧线,地之间失去了明显的分界线,将一切美景都浓缩藏进了那条弧线里。

因此谢地神往那远方,他幻想那远方是什么样子,有时他真的很想从楼顶跃下,然后在半空中憋出一双翅膀来,和那些无忧无虑的鸟一样往那弧线里面飞,哪怕回不来也没关系。

那时的月光真是很亮的,相比之下人间的光亮都被它的银辉压抑着,那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那流动的光流、那时不时升起的璀璨烟火,在黑暗里倔强着想要与银辉交融接触,但是在谢地看来它们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想要画这么一副画是非常难的,难的不只是复杂和费时,更难在心灵,有的人生来只适合欣赏,而不适合表达,谢地后来将那一摞画本装订在一起,里面是可以幻想和欣赏的东西,而画游戏赚钱是庸俗的东西,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停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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