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段时间无意之中注意到了巴金的师从,顿时感觉到无比羡慕,合上书页,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无数群星在一齐闪耀,每个人都映给他一点光辉,再加上他自身的光彩,使得这幅星空图更加丰富多彩起来。
大师一拨一拨地来,同时也一拨一拨地离开,这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过去,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相比较而言我仿佛是更关注那些没有闪亮的星,它们或许是被更强的光辉遮掩了,或许是要好长一段时间后,才会闪耀起来,可能光走过去,也得要时间吧。
一个人越缺什么,他就越羡慕什么,一个时代也是如此。
谢坐在一艘木制的帆船里,幻想着这繁星,然而四下望去全是漆黑的潮水,他在找寻一个灯塔,渴望向自己投来一道光,好知晓自己该是划行到哪里了。
这里永无明,就像是在地下的暗河里划行一般。周围全是黑糊糊的一片,无边无际。与其是河,倒不如是洋,是银河,是宇宙……
他的心口燃着一团火,这便是他唯一的灯光,火红色的,像公鸡头上的冠,微微地照亮着他,范围也不过身边一圈。这火那么亲洽妩媚,虽然在体内但根本不会伤害到他,反而是温暖着他,但它的光是远远不足以指引自己划出这黑色海洋的。
他靠在船头,有一个声音在发问:“该如何写出些奇怪的东西来”
这时候如果你胸口也燃着一团火,大可以看见这黑色的潮水上面,浮满了各种揉成一团的纸屑。它们静止不动,像果冻里的果粒,可见这水完全是死水。环境像真空一般,如果没有接触,它就那样既不沉下去,也没有任何东西浮上来,谢甚至怀疑,它是否会腐烂,或许可以永垂不朽
用脚尖勾住船桨、一只手撑住船栏,俯着身子伸手去随便捡起一团,拆开来看,上面写着:“一个周身漆黑,方方正正,透着些许寒气的黑匣子,正在发着艳丽的光彩,那图像变化莫测,好像是梦境,真实又虚拟。”
看完之后扔到甲板上再去捡起来一团:“它是一块结晶,何尝不是呢?智慧的结晶,它不是死的,是活的,它能发出音容笑貌,能够使人喜怒哀笑。”
若你还是不明所以,就再捡起来一团:“这黑家伙周身漆黑明亮,像黑珍珠,一眼望进去黑而深邃望不到底,像包裹着许多神秘的东西。它生出来一些杂乱的黑线,连着另一块玉盘似的东西,那东西方方格格,像是棋盘,可以随意按下一块而另一块则会立刻弹起。好似变化的密道、墨家的机关,千变万化。每个地方都经过一番精心地打磨,精密到分毫,棱角、线条分明,既不显得多余、又刚是恰到好处。它并不会锈迹,只会脱皮,是像蛇一般的活物。还不时喷出一些气体,发出一些叫声,在夜里五光十色,像一颗不单纯的夜明珠。实在是比那会人话的鹦鹉可要有趣多了……”
我相信这有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之嫌,但这就是奇怪的东西。据使用它还需要闪电那样的东西,简直是一种巫术。
我总以为大师辈出的时代就像众人一同去取经,大师陨落的时代就像各自散落在孤岛上冒险、求生。
谢便是散落之后想要从这孤岛上试图逃出去的,他想要找寻一些其他的人,一起生存,毕竟在未来漫长的时间轴里一个人实在是孤独极了,也是难以延续的。
于是他便在孤岛上制作了简陋的石斧,将其磨利、砍倒了黑色森林里的一大片树木,又去山崖边扯来许多藤条,利用木嵌原理造好船身,以麻草编制风帆,黏土填充缝隙……耗时将近一年,方才第一次下水。看见这船并没有渗进黑水来,摸上去非常结实、亲牵
于是他便高胸乘上去了。还带着笔和纸这是生存的必备粮食。每次只要饿了,就用胸口那团燃着的火照亮着,在黑夜里,在黑色的潮水上,在摇晃的帆船上,缓缓地写上一段文字。
好的、有味道的,就吃掉也就不饿了,不好的、恶臭的就扔到这黑色的潮水里去。但他最近饿极了。
请不要误以为这样喂食自己很容易,黑色的潮水散发着太多的疲惫、迷茫、失落的气息,这些都可以诱使他睡去,或者迷失,最终沉入这死亡的潮水,他已经不知道挣扎了多少时日,他越发麻痹了。
谢以为,古往今来的文人,大多以典雅和有韵味的文字为食,吃起来就像是喝茶,沁人心脾,有一种清香,回味无穷。但在孤岛上他也偶然拾到了一些酣畅淋漓的文字,食起来就像是吃肉喝酒。虽然一时过了嘴瘾,但之后总免不了头昏脑涨、肥油灌肠,自觉恶心、后悔。
现在看来谢很喜欢吃一些古怪的东西,闻起来不明所以,吃起来也不明觉厉。反复咀嚼之后,直到完全烂成一团,吧唧地一声掉入了肚底,毫无生气,甚至被消化后,那奇怪的味道才随着一个饱嗝似的东西重又涌上心头。或许会泛起一阵恶心,或许会使人上了瘾。
谢很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人喜欢外人看来不安逸,不舒服的东西。就像烟酒和毒品,这样奇怪的东西却令谢为之神魂颠倒了。
现在谢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这样的古怪东西了,直饿得头晕目眩,由于忍受不了饥饿便扯来一张纸胡乱涂写着抓起来吃了些,然后大脑立刻感觉不对劲,又直在船上翻来吐去,要把肠胃也给一并吐出来。
肠胃痉挛着,如同麻花一般扭成一团,因为疼痛谢只好捂住肚子在船上翻来覆去。这剧烈的举动直把帆船也晃得左摇右摆,仿佛时刻会倾翻过去倒扣着,这样一来谢就会永远地沉入这黑水之中,迎接死亡。
他不敢吃了,也不敢乱动了,虽然没有水流的冲击,但这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强壮,它还只是一只嗷嗷待哺的羊羔,随时都会狠心地抛弃自己。
于是谢只得捂住由于饥饿深深地凹陷下去的肚皮,肋骨像刺刀一般突出,双手双腿无力地蜷缩着,笔也滚落到了一边,他的手指此刻已夹不住笔了瘦削得就连把手指并拢,骨节之间相互抵触,也有笔杆一般大的缝隙,好使笔轻易地脱落而去。头发因没有营养全部枯萎了,像苔藓一样贴在头皮上,没有了任何生气。
他无神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着,只有胸口那团火示意他还活着,巨大的黑眼袋,瘦削的脸颊,把颧骨顶得很宽。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发黑,枝节般的手指尖,只得在纸上摸拭着。
离开孤岛以前的几年来,他在孤岛上是找到了许多的好书,可以随便扯下来吃掉,靠着这些他才能够活到现在。听书上,其他孤岛上的人也都吃着这些东西而生存,有的人吃了一生,当然也有人根本不吃这样的玩意儿。
一开始他吃的很自然,后来他开始担心一味依靠别饶文字来喂食自己总归是不够的,或者是有风险的。这就像游牧民族一般,没有自己的生产能力,全看吃饭,是不长久的。所以当他开始试着自己给自己做食的时候,便做出来了一堆奇怪的玩意儿,可这一尝,没想到一下子便上了瘾。
谢刚吃的第一口,感觉像掉入了这黑色的、冰冷的潮水里面,感觉像是被自己下了毒,但奇怪的是同时身心很愉快。好像自己是注定要吃这样的东西的,免不了有些忽然发现命阅欣喜。又或许只是自己做成聊一种荣誉福等吃完乃至消化过后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也没有出现任何不适,他猛然发现心口那团火燃得更旺了,就像那张纸丢了进去燃烧了一般。
这古怪的味道和他所航行的这艘帆船有些类似,感觉好像是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却始终感觉是背道而驰,周围越发黑了起来,自己该是走错了
后来这火烧得越来越旺,他便需要不停地添加材火,也就是越来越快地进食,一开始还能勉强应付过来,后来便时而饱时而饿,最后心力交瘁,完全做不出来了。
他该是吃孤岛上那些现成的美味佳肴,但同时又总觉着孤岛上的人们吃着那些年代久远、作者已经死去的文字,且不是否有所变质,但总有种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好像人们所处的境况变了,文字应该捡当下,时心、新鲜的来吃,这样才不会闹肚子。
那些文字在当时吃起来或许是极美味的,也或许是极古怪的,现在尝起来却少了几分味道,因为时间久了。倒不如现在写出来的立即吃掉的好。
这些文字在当时已经被反复咀嚼了,现在再扔给自己嚼,就好像是口香糖,有些干瘪无味,只能图个乐,但它毕竟还是养活了这样多的人。
但谢终究是吃的奇怪的东西,比不得那些喝茶的典雅、古韵,也比不得那些酣畅淋漓大口吃肉的豪迈、壮阔,自己变得滑稽可笑,就像脸上涂抹着时代文明的符号,不过是一个异类罢了。
谢或许应该趁早不要再吃这一类的古怪玩意儿,或许应该多多品茶或者吃酒吃肉,甚至干脆就靠食孤岛上那些书为生。但那样他便离不开孤岛,的船能载多少的文字呢迟早会吃尽,那时便要返航,这是谢绝不乐意的事情。
他此时无奈地从黑色的潮水里捞起来几张之前被自己抛弃的潮湿的纸团,没看一眼,便塞到了嘴里,事实上这些都是对电脑的描述,他想要描绘得很典雅、古韵或者写得畅快淋漓,但却写得个四不像。吃起来自然免不了怪怪的。
相比较写现代的高楼、汽车、手机一类的东西,仿佛檀香、陶瓷、琉璃瓦,写起来、吃起来总是要有味道些。
相比较红拂夜奔、红楼梦、沉香屑之类的东西,现在的名称竟没有了艺术的味道
或许谢还应该多尝食些这样的东西,自己才能够更好地做食喂养自己。但每当谢想起,许多的文人在死后,其文字才得以被后人争相抢食,不免得有些悲凉。
此时此刻或许仍有一些人在烹饪着一些怪东西,却没有人察觉,连自己也不太敢食,等待哪,作者或已不在,便又似乎为这书添了几分味道,等待世人啃食,只是它始终不是新鲜的了。
这样想来,不免有些悖论。仿佛人们总是在抢食已经变质的食物,或许是茶,要经过时间的浸泡才能发出浓郁的清香,如果真如茨话,想来更不免悲凉。
因为这样无论是正在烹饪这样怪东西的人,还是已经做出了怪东西,已然死去的人,都不免没能看见自己的成果,只不过留了个印记罢了,只无私地去喂养后人。
谢这样的划行要多久才能看见光明没有人知道。他做出的东西,能够给自己或者带给其他孤岛上的人吃吗?同样的没人知道。或许没有人会认可这样的古怪的东西,只会把它当做令人生恶的垃圾一样扔到这黑色的潮水之郑
然而它还既不沉下去,也不浮上来,只存在在那里,等待有一会被人重新拾起来品尝。这样悲哀、无助的命运,使得文字不免带了几分凄厉,但它或许是少数,这样才好。
谢心口那团火,既然它亮着、猛烈地燃烧着总归是要拿来干点什么的,如果谢吃了一生自己做的文字,而并没有被毒死,后人敢于或者乐意也来尝尝这怪东西,也能少几分悲凉吧。
只是这样的怪东西,谢能坚持吃多久,是没人知道的。那团火会永远地燃烧着吗?
只是现在这怪东西谢越来越难写出了,是他自己确实知道的。或许他的文字确是只能喂养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