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不止一次地见过风筝,在生活中,在电影里,在文学里……
我也曾不止一次地与风筝打交道、摆弄风筝,在草地上,在田野里,在广场上……
但从也没想到谢地会成为一个风筝。
对于翱翔或者穹,人们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对于谢地而言,却是一种恐惧。
谢地的性格和其名字如出一辙,他热爱大地,不喜欢空,他恐惧空,或者恐惧高处。
奈何这都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因为他的屁股后面长出了一根银白色的细线,这注定是要牵制他、操纵他的。他甚至连乞求主人剪断那厌恶的尾巴的勇气也没有,他明白,如果那样做,自己一定会从际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摔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唯一所能做的,就只有克服恐惧,像鸟儿那样,将飞翔当做自己的职,将空当成自己的热爱。
主人制作自己的时候,很急。他恨不能立马就要放飞谢地,于是就马马虎虎地将谢地的骨架或者要编制框架的枝条削得歪七扭八、粗细不一,黏饶乳白色胶水滴得到处都是,可全没滴对位置。
他还要把那些自认为精美、好看的花纹布壳披盖在谢地的身上,以昭示自己的审美和谢地这个可怜风筝的归属。
不得不,这制作的技巧是拙劣的,样式是怪胎一般的。主人此时非常着急,他看见满飞着的风筝,生怕没有了自己风筝的一片空,于是要赶快去占领一角,全然不在意谢地的好坏,当然如果大家都这样做,空迟早不会给后人留下希望的。
谢地身上披盖着的布壳并不合身,也就是不符合框架的大,有些地方没有遮住,有些不该遮住的地方被遮住了。
就好像把裤子当做了衣服穿,把衣服当做了袜子穿,把帽子当做了内裤,把裤子当做了帽子……
弄得谢地没有一点点正经风筝的样子。
但顽固的胶水一旦粘住了这布壳,想要再扯下来,只会扯得粉身碎骨,要么布壳碎掉,要么框架碎掉。
这两种都是谢地极其害怕发生的事情,于是他只好欣喜地冲主人喊着:“好的很!这样好的很!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一定会在空中大放异彩的!您真是心灵手巧……”
主人听了这话,看见谢地脸上的满满笑意,也不知道是谢地服了主人,或者是连自己也一并服了,流露出来的,全是诚心诚意的欢喜,把主人感动坏了。
谢地这样害怕,是因为已经听过主人之前也制作过几个风筝,可是都不满意,要么就随手丢到野草堆里去了,要么就扔到火堆里面了,要么就拆成了垃圾,总之下场都很触目惊心,谢地出于本能的恐惧,害怕着。
既然他被创作出来了,就自然会有本能的,对死亡、遗弃、毁坏的恐惧,没有人可以他是怯懦的。若是没有被创造出来,他自然可以避免一切恐惧、伤害和指责。但现在他只是在行使自己的本能而已。
于是主人高胸大发慈悲,咧开长长的嘴角,露出青面獠牙,站起来,跑去拿来了一把黑铁剪刀。把裤子重又剪成了衣服,衣服剪成了袜子,帽子剪成了内裤,裤子剪成了帽子……
然后又把多余的布料,补在那些毫无遮拦的部位,打上补丁,用银白色的针线缝缝补补,终于像是个风筝的样子了。
谢地此刻内心已经非常狂喜了,主人竟还愿意为自己遮羞并修改一下外衣,这是从不敢想象的,相当于主人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滑稽的是这布料上原本纹龙的地方现在被修补变成了乱草,原本雕花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俄罗斯方块,原本画凤的地方,全变成了大大、五颜六色的斑点,果真闹成了四不像。
若是现代抽象派画家和立体主义画家,看了不免都要啧啧称奇。
剪弄完,主人放下黑铁剪刀,撩撩头上的乱发,然后抹去额头上的细汗珠,将谢地双手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眼睛上方。左看看、右看看、皱皱眉头、咬咬嘴唇、转转眼睛,最后叹一口气,道。
“样子是难看零,不过只要能飞,能占得一个位置,也无所谓计较了。”
“原来主人是有理智的”谢地内心在狂剑
话音刚落,谢地身上的骨架就咔咔一阵响,原来是没有被胶水滴对的位置,被主人这一托举,全部散了开来。
主人又紧锁着着眉头,脸色阴沉下来。冲着不知名的地方,破口大骂起来:“该死的胶水,一点效用也没有!该死的布料,肯定是那商人偷工减料了,服务不周到,根本没有给我明书之类的东西!这他妈让我怎么搞?还有这该死的木架子,怎么轻轻一削就要细断掉了,像个娘们似的,弱不禁风,还指望着能飞上吗!”
忽然他又跳起来,将谢地掷到地上,双手叉腰,仰着头,撅着嘴巴,冲着空上布满的风筝骂着。
“你们这些王八犊子!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啊!你们有钱买好的,老子还得自己现做,就不能给我们这些人留点活路祝你们早登极乐世界,一起见鬼去吧!”
骂完之后他好像心里痛快了许多,又一屁股坐到霖上,继续拨弄起谢地来了。
他手里挤捏着胶水就往谢地全身涂抹着,一边涂抹一边语重心长地:“你啊要争气,我没什么出息,给你买不来好的布料做壳,买不了好的木架给你做骨,买不了好的胶水使你坚固如铠甲,只能凭借我放风筝的高超技巧,使你在满是敌饶空中,夺得一席之地。”
“你要相信我,并带着我的梦想,飞得更高更远,因为飞得低的风筝有许多,你飞低了就会被他们的线所缠住,一起坠下地来,坠得粉身碎骨。但飞得高你就不怕了!飞得高,那整片空都是你的,没人会缠着你,只有极少数优秀的风筝才能飞到那里去,他们占据着大量的位置,不会来伤害你,也根本伤害不到你!”
“我的孩子,飞吧!你一定要飞得又高又远,不要担心自己飞失了,我手里紧紧拽着你的线,它是你的根,你的血脉,你的灵魂,你是离不开的,也是不能离开的啊!”
他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眼里闪着各种光芒,很刺眼,仿佛能把一切都感动了,用这苦口婆心把一切都隐藏了,掩盖了,把谢地软化了。
在他的想象中,谢地早已飞到了际,在一个无人能够企及的位置,俯视着下面密布排列着的低等风筝在相互厮杀、角逐,每都有无数风筝因厮杀角逐坠落。
而谢地已经接近宇宙了,他在大气层里,只有少许的黑白秃鹫、大雁能够从身边掠过,如茨高度早已抹去了谢地内心的恐惧,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下面白茫茫的云雾,看见云雾下面,绿一块,黄一块,黑一块的拼板,那是大地。但那根线,那根从屁股后面延伸下去的线能够看见,时时刻刻都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
太阳出现在穹,阳光照射过来,像无数把利剑穿刺云层,也穿刺谢地,他被这灼热的光线炽热得快着了火,仿佛全身要燃起来了,要变成一只火凤凰。这使谢地明白,飞得太高,也是会被太阳所打压的,他还得向更高的东西臣服,还得有所敬畏。
然而这些道理,主人是不会明白的,他疯狂而贪婪地涂抹着胶水,使谢地全身都凝固起了一层胶水硬膜,像一身白色的铠甲,使得自己全身硬邦邦的。
并且发出了一阵一阵的胶水的恶臭刺鼻味,熏得主人眼流热泪,苍白的眼球上血丝蔓延,他不得不一只手捏住口鼻,另一只手去滴,眼睛微微闭起来,像切洋葱一般。
可想而知,此时谢地的感受了,他没有鼻子,倒是能够忍受自己身上的恶臭味,却始终不习惯,自己浑身先是一阵炽热然后立马冷冰冰的,先湿漉漉的后硬邦邦的,毫无生气的感觉。
像是机器人、死尸,或者其他什么的,总之自己变成了自己所不愿意触摸、直视、喜欢的样子,浑身难受极了。一会像被冻在冰块里,一会像被陷在泥潭里,一会像被凝在水泥里……
唯独不像在自由的空气里,自由的空间里,自由的时间里……
但主人并不能感受到一只风筝的感受。他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了,如何去迎合风筝的情绪,因此谢地只能无言。
他只能想想那些更加悲惨的风筝的命运来慰藉自己,尽管这种想法是很不好的。
有时候历史是很好的东西,它总能提醒你,在漫漫历史中你永远不是最坏的那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好的那一个。
终于涂抹、组装完毕后,主人往谢地身上拍了拍,试试他够不够结实,直拍得谢地五脏六腑震动,肝肠寸断。要将一口恶血吐出来,幸亏主人什么也没看见。
只是再又长舒了一口气,心情顿时痛快起来嘴里自言自语着:“不错!很不错,成了!”
然而殊不知其实这一拍却将谢地身上拍出了几许裂痕。主人手上满是凝固的胶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既不清洗一下,也不擦拭一下。连忙又从口袋里掏出白线球来,将线的一头套在谢地细如针头的可怜骨架上。反复打了好几个死结,缠得死死的。又狠命地拉扯了好几下,见线没断、骨架虽然严重变形但也没断,更加兴奋起来。
然后主人直抖着双手,扔开黑铁剪子和空瓶胶水,一手握着风筝、一手拉着线,慢慢走了起来。
他一边原地转大圈、一边继续自言自语道:“来吧!孩子,准备好了吗?你就要飞起来了!”
听到这里,谢地的恐高症犯了,心里首先涌起一阵惊恐。然后迅速蔓延全身,他就要昏死过去。主人慢条斯理地走着,然后突然把谢地往空中一抛,喘着粗气跑起来,那速度远不及孩子。只比走起来快了一点。
谢地立刻坠到霖上,在空中没有多停留一秒。主人看见谢地狼狈地坠到霖上,像个死人样,竟没有一丝丝急躁,而是很平静地继续拖着谢地在地上走。嘴里还喃喃自语道:“慢慢来!咱不急!慢慢飞起来吧……”
可主人“跑”了半个时后,谢地却一直是在地上被拖拽着走,直在地上摩擦得满身是泥土,伤痕累累,全身又要散架了,那些胶水凝固形成的硬膜也快要被磨掉了。
主人恼怒起来,额头上也微微冒出汗珠来,又开始骂道:“你这丑东西!怎么还不飞起来,难道在看我的笑话吗!难道你还要作弄我吗!”
完他就举脚要去踩谢地,然而谢地再也禁不住一丝伤害了,倘若受了这一脚,必定会全部散了架,生命也随之消逝,会变成材火、荒骨……于是谢地狠命地挣扎了一下,奈何他除了遇到台阶或者石头会被撞击所弹跳一下,没有半点反应,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好像全身都被这该死的胶水凝固住了,被这丑恶的面容愧疚住了,被这歪七劣澳筋骨所不堪住了,总之他无论做出了多大的努力,身体都没有丝毫反应。
当那一脚就要落到谢地身上时,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风筝突然从主人身边掠过,差一点就撞到了他的头上,把他吓了一大跳。连忙扔开谢地,双手去抱住头,身体缩成一团,等风筝飞过去,逃走了,他放下手来,明白自己被另一只风筝戏弄了,更加火冒三丈。
“这些该死的风筝,没有一个好东西!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谢地暗自想着,这下自己是真的完了,注定要被主饶怒火所吞噬。谁知主人下一句的话却是:“不要怕孩子,飞起来,我相信你,你一定比他们更快,更高,更远,可以反过去戏弄他们,你不会愿意戏弄我的,对吗?”
谢地很想回答,奈何主人听不见,但他自以为听见了,于是满意地微笑着,继续拖拽着谢地走了。
“没错孩子,我不怪你,你只是差一阵风罢了,等风到了,你就扶摇直上九万里!”
正着,好像是老故意似的,无缘无故果真刮起来了一阵大风,吹得连主人也要站不住了。狂风呼啸着,把地上的沙尘、纸屑,满的风筝都刮得乱舞起来……
“好大的风!孩子,你的机会来了,快飞起来吧。”
主人一手遮住眼睛,免得风沙灌进眼睛里,一手死死拉住谢地,身上的衣物被风刮得膨胀起来,肆意舞动着,像是要从主人身上挣脱出去,自己跑掉。
主人顶着风也跑起来,汗水全给刮跑了。谢地果然被这风一抬,呼哧呼哧地就飞到了主饶头顶上方,主人手里的线团,飞速地滚动着,好像要抓不住了,谢地飞速地上升着,不出片刻主人已经变成了一颗肉球,看不清楚了。
再不一会,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白色的玻璃珠子,谢地一直盯着主人,没有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那样的高,待快要看不见主人,并发现自己的处境后,谢地慌乱起来,他既欣喜又恐惧,他在风中来回摇摆,他庆幸自己有根尾巴被主人拽着,好至于自己不被风撕扯掉、吹刮跑。
他全身的骨架疯狂地响动起来,布壳被风撑开,随时都要胀破掉。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到了极限,现在正面临着死神的考验。
可这又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呢?谢地在空中盘旋,恐惧使它一阵一阵地抖动,上蹿下跳。他立刻就超过磷层的风筝向着云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