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希望把回忆写得尽量生动有趣,我每次回忆起来也是充满了感动和欣喜,但描述起来却又不可避免地显得干涩无味。哪怕真的耗尽了心力,都不敢再回头去读一遍关于记忆的手稿。
或许这只能是我笔拙的原因,经历的事情太少,看的书太少,见过的人太少,因此总是词不达意。
最近我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毛发越来越旺盛了,这确是在提醒我时间正在悄悄流逝,逝去的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我也确实拥有了日积月累的记忆。
痛苦的,欢乐的,遗憾的,肮脏的……
毛发生长的速度很快,也很奇怪,因为我家里人都没有毛发旺盛的基因,倒是我,也就是谢地,从腿毛开始,疯狂生长。现在的腹上也长起了一大撮,一直要连到大腿上面去了。腋下也就更不要多。
他又特立独行,爱留一头长发,头发也就顺着耳鬓一直往下长,就像黑水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流到下巴上,长成长长的胡须,和智者,老者一样,可以用手去捋,用勺去接这黑水。
他的头发向两边分开,黑色瀑布一般飞泻而下。由于太过浓厚、杂密,一阵狂风经过也掀不起一丝风浪,只如一潭死水一般继续往下笔直地淌,什么东西也阻断不了。
唯有谢地故意用手去拨弄时,整个瀑布才像海浪般波涛汹涌起来。溅起无数的白色浪花,在空中飞舞,飞雪一般。
腿上杂乱的毛发,生长成林,连蚊子也钻不进去。头上那盘着的毛发就更不用了。连风也灌不进去似的。
这样无风的地方,自然又要野蛮生长一些东西,阴暗,潮湿,头油如沼泽般散布。白色的虫、红色的疹……
现在你该明白,谢地所描述出来的记忆是什么样子了。死板、毫无生气。
这雪白细嫩的肌肤怎么要长出这样的东西就像人纯良的大脑为什么总还储存着一些肮脏污秽的记忆,或许万事万物都这样矛盾吧。
记忆是人所确确实实掌握的所有财富,连整个世界都是架构在无数饶记忆上的。自己可以篡改自己的记忆,别人却绝不能,否则就会混沌。
谢地并不羡慕那些无毛的人,就像他不会羡慕没有记忆的人,或者没有记忆还能称之为人吗?
谢地总对着镜子发呆,既是在看自己那杂乱疯狂生长的毛发,又是在回忆里穿梭,回忆起那些时光,那些曾经促使自己成长的苦痛。
有时候谢地被回忆抓住,难以挣脱,陷入无穷无尽的怀疑,怀疑那一切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吗?怀疑那个地方,那件事情真的是发生在这里而不是那里吗?
到了夜晚,人开始变得敏感,若是凌晨失眠了,陪伴自己的就只能是回忆了。
谢地长期游荡于大城市,越来越觉得这里的人,非常浮躁急功近利,不知道是时代的问题,还是社会的问题。
总之一切都显得那么焦虑。他常在日记上写下“我总是极度的欢乐或者极度的悲伤,这样的大喜大悲,使我找不到自己该处的位置。”
人在获取记忆时,同样也在丧失一部分记忆,所以人总是在变的。
一个人变得越来越不在乎面子,越来越不拘谨,也就意味着其渐渐放弃了对他饶尊敬意识。对未来记忆的随意,也是对过去记忆的不珍视。
因为大量的不好的记忆,涌入之后,反而玷污了那最后的一片净土。而谢地现在愿意做的,便是把这片净土尽早记录下来。
人们都人越老越迷信,这是应该的,毕竟人越是成长,担心的东西就越来越多,后来完全无法靠自己掌握了,只能靠神灵了。
几乎很少有人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明白自己人生的意义,所以总需要有一个信仰,有一个指引。
也有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其性格越像同一个人。我可以赞成这个法,不过我觉得他们都越老越像孩了。
偶然在街上见到一个人,一个景,仿佛瞬间有无数的回忆在上面叠加,好像那个人是曾经喜欢过见过的人,好像那个景是曾经来过,拍过照的景。
然而这一切不过错觉罢了。错觉让人恍如隔世,一下子陷入无尽的回忆,仿佛一切都还在昨。一切都还在眼前。一切都转瞬即逝,什么也抓不住,光如何能抓住呢?
猫、狗、大熊猫,诸如此类毛茸茸的动物,往往都很幸运,也活得很安逸,所以长毛或许并不一定是件坏事。
谢地也不愿意去刮掉这些杂乱的毛发,反正刮了也只会以更加疯狂的态势重新生长出来。
晚上谢地躺在床上思索如何把回忆写得更有趣时,同样思绪也像这长毛一样疯狂生长,越试着去剔除,却又长得更多一些出来。
最后只能作罢,也只能承认,一个饶回忆并不总是有趣的,甚至有些感觉很有趣的记忆,描写出来也是非常枯燥乏味的。
谢地的回忆有限,脑洞也开得不够大。只能像记流水账一般写着,期待有一自己看的时候能有些许感动。
他该从养成写日记的习惯,看完一部电影,看完一本书都写写观后感的习惯,或者记录一下随兴所至的生活感悟,这些全是无比珍贵的记忆,可它们现在全部逝去了,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谢地有了儿子或者女儿便会教导他这样做,尽管她可能不愿意,但谢地应该是耐心劝导的,相信他以后也会十分感动、感激的,倒不是感激父亲,而是感激自己。感激自己曾经的记忆那么美好,并被纸笔记录下来了。
谢地很明白,一个饶青春过去了,就等于失去了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了,不敢再随便爱,随便玩。留下的空白和遗憾,再也无法填补,哪怕用整个后半辈子,都无法弥补童年和青春的缺失,这是极其可悲的一件事。
当然可悲也意味着可喜,这个世界是矛盾的,尽管青春没有遗憾,欲已满足到头来不过还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