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一章 论武大会(二)(1 / 1)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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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玉道:“方才在各大掌门送来的贺礼中,我寻到了两味可用的药材,真算是误打误撞了。如今就差那最后一味小杉果,却是遍寻不得。不过也无所谓,便是耗尽我一生,也要去找的。”

阿九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道:“过了今日,你便应当名扬天下了。为了这样一个不知结果的结果,放弃许多人穷尽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值得么?”

十三轻轻地拉了拉阿九的衣袖,阿九摇头道:“没关系的,你我不是也早就想同她说这些了。”他又道:“师姐登上观主之位,也就是这一个月两个月的事了。江湖路远,往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所以这些话...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的。”

尔玉拍了拍阿九的肩膀:“多谢你了。但是,很多人追求的东西,并不一定是我追求的。就像你,阿九。我瞧着瑶师姐虽行事偶尔有些莽撞,但本质却不坏,若你和十三留在唤月观,想必也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如今唤月观前途正好,阿九,若是要你留下,你愿意么?”

十三看向阿九,只见阿九摇了摇头,道:“...不愿。”

尔玉笑了:“就是这个理。人这一辈子很短,何必去浪费大好时光,牟足了劲地去追求别人追求的东西呢?让自己活得痛快,等到走到生命终点的那一刻,回首一生,才能不后悔。”

十三道:“周姐姐,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勤学肯练,受人供奉,升仙是大有希望的,到时候生命便是无休无止、无终无尽的了。”

“可别笑话我了,我哪里做得。”就在尔玉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有唤月观的弟子匆匆赶来,道:“有朝廷的人来了!”

朝廷向来不插手江湖事,如今论武大会还在进行,按照常理说,朝廷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兵前来。

尔玉心中有一丝疑惑,她来之前,提前写了信,分别送到保都归鹤处和陆元宝那里。送到保都的信,是通知归鹤准备清理九华山附近祆教的人;送到陆元宝家的信,是为了让他稳住西南守军,或是从朝廷那边想办法。

就算是陆元宝向朝廷求援,他们也不会派人贸然上山,而是应当等到论武大会结束以后,再由各大门派将罪魁祸首交出来。

这是一个初立的朝廷与江湖必然的妥协。

大门被打开,数不清的官兵涌了进来。

领头的走在最后,待到尔玉看清来人时,不觉一惊——

“张子敬?!”

骑在高大威猛的宝马上的、一身铠甲的男儿粲然一笑。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一口白牙更衬得森森然。

几年没见,他的眼角眉梢已然褪去青涩,更像个成熟稳重的大将军了。

“周尔玉,老子他娘的想死你了!”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大门外又走进来一批人,皆白衣白冠,腰佩宝剑。年岁稍长些的一眼便认了出来,激动得连拿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昆仑...是昆仑!”

归鹤走在前头,白衣胜雪,犹如谪仙。他朝着惊呼的众人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向瑶师姐处——

“在下昆仑归鹤,有礼了。”

瑶师姐有些发愣,她张了张嘴,竟是一时没能答出话来,她的目光落在归鹤的脸上,再没移向别处。眼瞧着她失了礼数,阿九连忙揖道:“原来是归鹤大师兄,久闻大名。”

归鹤同样回以一礼。他看向尔玉,道:“幸好你的信来得快,不然我们都赶不过来。这事太危险又太冒险了...也就你有和他似的不要命的胆子。”

尔玉嘿嘿一笑,道:“麻烦师兄了。那...外面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归鹤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朝着众人,朗声道:“我昆仑一派向来不爱热闹,近年唯独逆王与祆教勾连,企图祸害中原之时才下山平叛。”

“这一次叨扰诸位,也是因青城派与祆教、西南守军再度勾连,意欲围九华山、将各位收于网中。好在罪首已伏诛,门外的祆教恶徒已被击溃。这一趟也麻烦了张将军,将西南守军内的奸徒捉拿、将调令回归原位。”

早在尔玉一剑刺向刘莽臣之前,诸人均已在拼拼凑凑的几段话中听出了些端倪,也猜出了大概。如今归鹤这么一说,更是一剂定心,他们连忙朝着张子敬、归鹤道谢。归鹤一一回礼,张子敬骑在马上,朝着众人微微一颔首,便再无理睬。

尔玉看向季思思的位置,只见她瘫坐在地上,面如白纸。在听到祆教来人被“击溃”的那一刻,同时被击溃的也有她一个。

心血与期待都毁于一旦,“牺牲”和痛苦皆付诸东流。

看着尔玉的眼神,归鹤很快会意。他和尔玉之间,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准确地说,这份默契原本是他和谢昉之间的,是不同门的师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协作。他见到尔玉,总会觉得,她越来越像谢昉了。直到今天,他能从她的目光中觉察出她的意图,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并不是那个周家的小姐,而是蓬莱的谢师弟。

几名昆仑弟子将季思思带了下去,季远的尸身也早在之前就被九华山的弟子带走安置妥当了。

“她身上有许多秘密,”尔玉道,“别让她死了,好好查查她。”

“嗯。”归鹤点头。

张子敬立于马上半天,见那两人还在窃窃私语,四下也没人搭理他,有些尴尬地跳下马来,走到他们身边。

一个月前,他刚从北疆回到京都,屁股还没坐热,便接到了李隽之给他的密令,千里迢迢从京都赶到九华山,见到了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故人。走到她的身边,张子敬更看得清她的面容,不觉心里一颤。

她比之前瘦了太多了。

却有一种意外的美感。

从前那个匀称娇憨的小姑娘,如今脸上已经看得见棱角。她的鼻子和下巴都是尖尖的,若是放在其他姑娘的脸上,呈现的是脆弱易碎的柔美;而在尔玉这样本就幼态的脸上,却有一种清冷的倔强感。

因为周尔贤的关系,作为同龄人的张子敬,一直将尔玉视作“没长大的妹妹”。而在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这个小姑娘早就长大了,已经成熟了很多很多。

对视的那一刻,张子敬咧嘴笑了:“瘦了,漂亮了。”

尔玉佯怒道:“原来不漂亮吗?”

几人皆哈哈大笑。

......

觥筹交错之际,坐在人群中央的尔玉并不觉得热闹。

吃了几轮的酒,熏得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坐在身边的张子敬,正借着酒劲,絮絮叨叨地跟她聊着这些年京都的故事。

从秦三小姐有孕,到皇亲宗室家里的七七八八。

尔玉半阖着眼听着,觉得有趣,又觉得无趣。

好像天地孤寂,她从未融入进这个江湖,也再回不去她的京都。

醉眼蒙眬,她恍惚瞧见有一人影朝着自己缓缓走来。起先她以为是来给另一侧坐着的归鹤敬酒的,定睛一看,瞧见瑶师姐正热络地坐在归鹤身边,没人厚着脸皮靠近二人。

转眼之间,那人影已然消失不见。

是谁呢?

是谢昉吗?

她记起二人初次接吻的那天,好像是在崇州的房顶上,又好像是在上元节京都的烟火下。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反正那一日,她搂着他的脖子,闻着他衣衫上淡淡的梅香。

从今以后的无数岁月,每一次回忆起这个片段,梅香都会再度绕鼻。无论是风,是雨,只有这一刻,她才能找到归属感,才会安心。

看尔玉半天没回应,张子敬又喝了一口酒,双眼中过了一丝清明。说是醉了,多年行军之人,酒量还不至于这样浅。他只是有很多话想要和尔玉说,如果不借了这场酒,他说不出口。

“尔玉啊,”张子敬道,“你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么?”

“谁?”尔玉问道。

“陛下。”

尔玉端起酒杯,笑嘻嘻道:“哦,他呀。都当了人间的帝王,站在权力的最高峰,那肯定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呀。若说有什么难处,大概也就是没了自由,不如当个闲散的王爷潇洒罢?”

开口前心底压着的那份沉重消散了,张子敬低头一笑:“你还真是没变样,什么都敢说。”

二人酒杯相碰,张子敬再度开口,道:“这些年,四面八方都在给他进贡美人儿,可他怎么都不要,你猜为什么?”

尔玉瞪着圆圆的鹿眼,佯作不知:“他好男风?”

张子敬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明知尔玉是在装傻,可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多少年了,他的身边陪着的,只有那个吴娘子。可是你知道吗?他从未给过吴娘子名分,按理说,从前的世子侍妾,进了宫该是能封妃的。可你知道他为什么迟迟不给她名分吗?”

“我去哪里知道。”

“...尔玉,”张子敬放下酒杯,语重心长,“谢表叔...就还让我这么叫他罢,都已经习惯了。他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听说了他那时候的模样。世上哪里有能让人...都那样了,还能活下来的术法?若有,那也是神迹了。尔玉,这世上有神么?反正我不信,我觉得那些关于神仙的传说,都是他们杜撰出来的罢,为了圆他们的长生梦而已。活得清醒一点,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尔玉沉默片刻,摇头道:“这些年我经历过的,我看见过的,你都不知道。小张将军,你我都不再是旧日少年了,所求不同,更不相通。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把他带回这个人世间。若是这辈子不能,便等下辈子,他死了,我也会死,那就来世再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得也对,人要清醒地活着,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若我为了世人口中那最好的去处,而放弃自己的本心,那么我才是活得最混沌、最愚昧的。”

有弟子来给二人续酒,是九华山上特色的果酿,酒劲上来得快,下得也快。

张子敬又饮下一杯,道:“他为你空置后宫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回头去看一眼么?”

尔玉道:“不了。”

浅红色的果酿在酒杯里微微摇晃,醇厚的果香萦绕在鼻尖,好像一闻便能让人大醉一场。

十三端上来梨羹解酒,尔玉接过来,笑道:“十三果真会照顾人。”

十三低头一笑,不远处的阿九见状,耳尖似乎也在微微发红。

喝了几口梨羹,唇齿间是极淡的香甜,倒让人心情没那么沉重了。尔玉看着愁眉不展的张子敬,道:“是他要你来找我的?”

“嗯。”张子敬如实答道。

“带信告诉他罢,多谢他的美意了。”尔玉道,“你方才说得那位...吴?吴娘子?她也不容易,这么些年没名没分地跟在他身边。回去告诉李隽之,让他对吴娘子好一点,珍惜眼前人,别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你还没听我说完。”张子敬道,“明启的婚期就要到了。”

尔玉拿着木勺的手顿了一顿。

她走到现在,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家里人了。

这些年周家全都是靠明启一个人撑着,一想到这里,尔玉心里涌上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

张子敬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追击道:“陛下说,若你实在不愿留在他的后宫,他也不勉强,只是明启不仅是你的亲弟弟,更是他这些年的左膀右臂、最亲的友人。他希望你能去参加明启的婚宴,这也是陛下能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不知不觉间眼眶湿润了。

尔玉放下梨羹里的木勺,抿了抿嘴:“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

“那也快了。”尔玉道,“转眼间,明启都要成亲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真快。”

“跟我回京都,有个东西要给你。”张子敬道,“早些年青城派与京都来往密切,你应当知道罢?他们没少把宝贝进献给秦国公府。后来秦国公府被灭...很多东西就进了皇宫。听说你一直在寻世间的灵丹妙药,陛下在皇宫宝库里找到了一些药材,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尔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怎么忘了,青城派和秦国公府从前的旧账......

那遍寻不得的小杉果......

见尔玉这样的表情,张子敬也知事情有望,继续道:“明启的婚宴过后,你若是还想留在京都,便留下;若是不想留下了,想去哪里,我送你走。”

尔玉虽然心底有隐隐的不安,但那遍寻不得的小杉果若是就在眼前,她又如何能放手?

况且,她真的许久没有见过父母和弟弟了......

“也罢,”尔玉道,“我跟你回去。”

“明日启程。”

最后一杯酒饮下,她的目光坚定而又澄澈。

不管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要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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