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三章 全文待修改2(1 / 1)寻找秋天的狗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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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她真切地拥住他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贫瘠的,是不足够的。

过了好一会儿,谢昉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他拍了拍尔玉的背,柔声道:“我要走了,阿玉,益州那边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完。”

他把一个锦盒放在她的手里,道:“听说明启要成婚了,这是贺礼。”

纵然心中有万千不舍,纵然心里头像被刀子割似的疼。

尔玉还是直立起了身子,将锦盒接过来,挤出一丝笑:“好。”

天已欲曙,二人静默地相对,谢昉突然笑了,他握紧尔玉的手,郑重道:“周大侠......”

他第一次这样叫,尔玉听着倒有些不习惯,可他却越叫越顺嘴。

一如从前,他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用极不着调的语气道:“周大侠,京都就交给你了,能行吗?”

尔玉含笑白了他一眼,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谢仙君,你且放心罢。”

那一刻,她竟隐隐觉得,自己和谢昉不仅仅是夫妻。更像是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战友。世间的夫妻,多多少少要同甘苦、共患难,一同经历了一场又一场风浪。可没有几对能像尔玉和谢昉似的,一见倾心、再见依然。他们在岁月中,在对方的心里,寻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这份爱也许发自对海上仙君的仰慕、对跳脱自由的追求,可如今却真真切切地脚踏实地,实物化成了对方。

相思无解,只因你是你。

谢昉离开以后,尔玉靠在榻上,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着,好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一切防备都卸下来了。

她整个人都松弛了起来,彻夜难眠的人沾了枕头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的晌午以后。

尔玉醒来时,宫人们已经备好了饭菜,热腾腾的、冒着香气的各色菜式就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宫人们本以为她还如往常一样,只是恹恹地看一眼,便挥手叫她们撤下去。没想到尔玉竟然走下了床,很是愉悦地开始吃饭喝茶。

檀奴将这事上报给李隽之的时候,他大喜过望,可在喜悦以后,心里却渐渐升起疑虑。

他问道:“尔玉昨天可见了什么人?”

檀奴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昨儿个为姑娘量体、挑选花样直到很晚,之后姑娘便说累了,遣了人出去,一觉睡到了天亮。”

李隽之很是不解,为什么尔玉睡一觉便能心情大好?不过那倒也无所谓,只要她心情好,一切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一天,那位年轻而英俊的天下之主,又一次亲自下厨。

他做了一盘软酥皮的海棠酥,里头衬着白糯皮,最内是咸口的馅料。他知道尔玉不喜欢吃京都流行的较硬的酥皮,可他偏偏想给她做一盘海棠酥,左思右想,便决定改良一下,做个软皮的。

这一盘海棠酥端到尔玉面前,她倒是不冷不热的,但却流往了宫外。从那个月开始,整个京都都流行吃软皮的海棠酥,因着海棠无香,那糕点的花心处还被放了些糖桂花。这样一个散着桂花香的、海棠形的糕点,又被叫“连理酥”。

不过尔玉实在是不吃这一套。

她很厌恶这样绑架式的表达。

好像这份“沉甸甸”的爱被许多人知道,自己就应当像欠债还钱似的,也把自己的那份爱还给他。

若是不接受,就像是辜负了谁似的。

她只能冷淡地面对李隽之的示好:“多谢你,我不饿。”

李隽之也不恼,他看着她,怎么看都心生欢喜。也许是因为心结解开了,她的气色仅在一天之内,也有了很大的改善。李隽之道:“多吃一些,胖一点更漂亮。”

尔玉没有理睬他。

李隽之以为她生气了,笑着补充道:“是我说错了,你瘦着,胖着,都是世上最好看的。只不过你瘦成这样,我实在心疼。”

“吴娘子钟情于你。”尔玉漠然道,“你与其这样费力讨一个不应当的人的欢心,不如去好好对待属于你的那颗真心。”

“怎么能叫不应当的人呢?”李隽之凑得近了些,他道,“尔玉,你知道吗?在我的心里,你就是那个最独一无二的人......”

他近乎痴迷地望着她。

尔玉只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原来你的爱就是困住一个人。”

也不知李隽之是根本没有理解尔玉的意思,还是他刻意在装傻。他凑得更近了些,殷切道:“怎么能说是困住呢?封后以后,每年,每年我们都可以出去逛逛玩玩,你想去哪里都行,我都陪着你。你每天只需要想吃什么、玩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必应。你从前不是说,很羡慕明启能和我爹去江南吗?嗯...这些年你也许去过江南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再去,我们一起去...尔玉,好不好?”

“李隽之,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尔玉无奈摇头,道,“你对我的这份感情,根本不是爱,或许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

“我怎么不明白?”李隽之道,“爱就是你啊......”

尔玉更无力和他继续说下去了。

她只是抬头望着外面的天空。

不知远处的他,此时在做些什么?

......

在明启和李娴大婚的前三天,李娴终于获准进了皇宫待嫁。入宫后,李娴并未去见李隽之,反而直奔元坤宫。

许久未见,如今的李娴模样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天真烂漫的姑娘历经世事,踏过了纷飞的战火,眼底也多了层倦意。这份倦意延伸开来,让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淡漠的稳重感。

再加上从小在富贵窝里住着,那份矜贵如今也似浴火重生似的,在李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夜里李娴宿在尔玉处,二人躺在一张床上,肩并着肩。

嬉闹过后,两个姑娘相视大笑,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多年前在学塾里的日子。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娇蛮任性。一个看似忠厚,实则鬼主意存了一肚子。也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在最单纯无知的年纪,能玩得到一起去,能“彼此欣赏”。

尔玉仰着头,平躺着望向头顶的帷帐,道:“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初夏,那时候你一身浅红色的衣裳,真好看。”

李娴转过身来,道:“哪里是初夏,是盛夏。你说得那件浅红衣裳我不记得...诶,我想起来了,那件衣裳是李司衣的亲手做的,她去年告老还乡了,不过她是京都人,也只是离宫了而已。你若是喜欢,我明儿个就出宫找她,让她也给你做一件。”

尔玉笑着扭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道:“不行不行,我现在可不习惯穿明艳的颜色了......”

“别呀,”李娴亲昵地搂住尔玉的,“等我的婚事完毕,也就该你了。来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司衣局的人在给你改婚服,那样明艳的颜色,很是衬你的。”

尔玉只是笑着,这些天她的心情极好,知道了谢昉还健健康康的,她心里跟存了蜜似的,开心得不得了。她开玩笑道:“诶,李娴,你嫁到我家是板上钉钉的了,你不得跟着明启一起叫我一声二姐?”

李娴轻轻地往她腰上拧了一把,笑道:“我才不要呢!”笑完,李娴又“嘶”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哥,他这事办得确实不太对......可是如今这情况......不过这样也挺好,下半辈子,我们都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怎么算,我们都是一家人。”

“嗯...”尔玉没有接话,她话锋一转,问道,“你在宫外,应该能经常见到我父母罢?他们现在怎么样?”

一提到这儿,李娴的脸有些红,不过黑暗中尔玉并没有看清。

“伯父伯母,都挺好的...”李娴羞涩道,“对我...也特别好。”

“哟,”尔玉听她这样害羞的语气,笑道,“我算算还有几天过门,还有...两天三夜!马上就要叫爹娘了,还叫‘伯父伯母’这样见外。”

二人又嬉笑片刻,尔玉从怀中掏出一枚坠子,放在李娴的手心。

“这是什么?”借着月光,李娴瞧见那坠子上有一枚剔透的晶石,上头沁了些红。她自然是不见那坠子上蕴藏着的灵气。

那是谢昉锦盒里的宝贝,拿出来前尔玉看了下,这枚晶石质地不凡,想来也该产自蓬莱这样的洞天福地。

“名字我不记得了,”尔玉笑道,“但是我探过它,能助眠安神,对身体大有增益。你也知道的,这些年我游历江湖,金银玉器什么的也没沾身了,手边就这些江湖上的玩意。弟妹,你可别嫌弃呀。”

晶石握在手里的质感非凡,李娴也看过不少宝贝,自然知道这晶石的珍贵。更何况二人情谊非凡,便是送一张手帕,李娴也会珍重万分。尔玉最后那一声“弟妹”,更是直接叫红了李娴的脸,她羞得把头埋在被子里,道:“你...周尔玉,你怎么还这么讨厌!”

尔玉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好久没见我爹娘和明启了,真的很想他们。”

她仰面躺着,语速很慢。

“明启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有些迂腐,他的脾气可是公认的最像祖父的。成亲是两个人的事,你也不要委屈自己。他哪里有错,你就直接说,若是他不听,你去找爹,爹的话他多少也能听进去点的。”

李娴侧躺着,望着尔玉,她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好像不掺一点杂质的山泉似的,澄澈、透亮。

纵然时过境迁,故人亦如当年。

“那你呢?”李娴问道,“尔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很难抉择,一方面,我希望以后我们也能一直生活在一起,像从前那时候似的。你、我、我哥、明启、小张将军和谢...”

她停顿了下,继续道:“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你能快乐。尔玉,我希望你一直快乐。”

尔玉安慰地拍了拍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不用担心我。”

李娴“嗯”了一声,沉默半晌,尔玉发觉身边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她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坐在了窗边的摇椅上。

将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她怕李娴着凉。

透过这条缝隙,她看见了浩瀚无垠的天空,高悬的皓月。

曾几何时,自己对着这轮明月也失神良久。

如今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了。

挨过这些天,守在京都,等到所有事都结束了,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前些天,秦三来劝慰她的时候,曾拉着她的手放在了孕肚上。尔玉虽然在那一刻有些愣神,迟钝地并未感觉出什么,但秦三那种为人母的气质却是深深地打动了尔玉。

言语之间,她并未感受到秦三有多爱张子敬,却觉得秦三分外爱这个孩子。

同样的,她也没觉得张子敬真正地放下了大姐,可他也对这个孩子十足珍视。

尔玉想,是不是自己和谢昉,也该要个孩子了呢?

她不禁笑了。

她幻想着,若是那遇万事都沉着冷静的谢仙君,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时,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

明启和李娴大婚的前一天。

时值日暮,皇宫御花园内的玄远亭里,尔玉和李娴正在对坐吃着果子。

玄远亭是个六角亭,十分宽敞,悬在一座假山上,底下便是一池浅浅的碧水。水的两侧种满了海棠花,听说是李隽之刚登基那一年便让人种下的,如今也长得枝繁叶茂了。听说到了花期的时候,站在玄远亭往下望去,一池碧水上铺满了艳色的花瓣,满树海棠鲜红如天边云彩,每逢夕阳西下之时,此处更如仙境一般。

只是尔玉没赶上好时候,如今已经过了花期,也看不到那样的盛景了。

这天的李娴十分焦虑,她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果子吃。宫人们都恭敬地候在亭外,尔玉和李娴聊着倒也自在许多。

“你慢点,”尔玉拿起手边的茶壶,斟了一杯递给她。本以为茶壶中装的是茶,谁料一倒进杯子里,却发现那是果酒。她无奈道,“小心撑坏了。你怎么要喝酒?”

李娴囫囵吞了正嚼着的那一口,道:“你不明白,我实在是...实在是紧张。之前成亲,我、我不想嫁,又没办法,便闭着眼随他们了。如今嫁给明启,我是真心实意地开心,可是也...也实在是紧张。”

“你紧张什么?”尔玉不解,“又不是没见过面要忐忑郎君的样貌品性,你和明启都认识多久了。”

“道理我都懂,”李娴哭丧着脸,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蜜桃,道,“可我就是紧张,我...我,唉。”

尔玉给自己也倒满了一杯酒,她看着李娴这般模样,有些好笑。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再笑,李娴估计都要崩溃了,便强忍着,安慰道:“你说说你,长得漂亮、家室又出众,若是连你嫁人都要紧张,那京都城里的姑娘们嫁人之前估摸着都要晕倒几次了。”

二人正聊着,却听见亭外宫人们齐声问安。尔玉一回头,便见李隽之穿着一身玄色绣龙纹的常服,正在亭外的花树下负手而立。他眉眼含笑,目光温柔,若非一旁宫人那过分畏惧的模样,任谁都联想不到,他是世人口中无情冷血、手腕凌厉、喜怒无常的陛下。

李隽之将宫人手中托着的酒壶拿了过去,大步走上亭台,坐到尔玉旁边的木凳上。

之前因为尔玉的事,李娴和李隽之大吵了一架,以至于她入宫至今都没去见他。也不知道是李隽之说了什么,李娴的气到现在还没消,以至于看见了他也不愿意说话,把脸扭到了一边去。

尔玉是从得知李隽之诓骗自己以后,便不怎么理睬他。一头是亲妹妹,一头是喜欢了许久的姑娘,一个好脸色都没有给他。他倒也不恼,许是因为笃定了要做新郎官了,这些天脾气好得没话说,到底还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尔玉...”还未等李隽之说完,尔玉抢先道:“西边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隽之顿了顿,含笑道:“嗯,情况还算乐观。”

“京都可有部署?”尔玉抿了口桌上的果酒,道。

“京都?”李隽之不甚在意道,“贵胄重地,外围有许多重镇护佑。况且祆教贼人,哪里敢攻京都?部署京都,便是多此一举。有那些兵力,倒不如尽数支援西边,省得让那些江湖门派觉得,朕这个皇帝如同小儿、瑟缩在京都。”

“...”尔玉低声道,“幼稚。为了个虚无的‘他人觉着’,便不顾京都百姓的安危。西边的人手是够用的,又何须......”

她本想说,又何须你派人用血肉之躯往上填。可见李隽之的表情愈发阴鸷,便将话咽了下去,转而道:“你还是尽快布防要紧。”

李隽之道:“尔玉,你在外头才待了几年,便那么信任那些江湖人么?”

“你...”尔玉将头别到一边去,怒意愈盛,她实在想不明白,事情的利弊她早就尽数相陈,相信昆仑和蓬莱往来给他的信件,也会告知他守卫京都的重要性。可是他却总是这样,宁可在牛角尖里钻到死,也不肯回头听听他人良言。

李娴见这二人隐隐有吵起来的架势,只道是在宫中,以尔玉这样的性子,恐怕会让李隽之下不来台。几年前,他们初识的时候,李娴与尔玉一见如故,倒是很希望她能嫁进宁王府。后来尔玉跟着谢昉走了,她也打心眼里祝福他们。只是在李娴的眼里,如今谢昉生死不明,尔玉能再嫁李隽之,也是个好归宿。思索片刻,和兄长那几句吵嘴倒也无关紧要了,李娴连忙圆场,道:“你们说这些,我也听不懂,你们等我走了再聊。明天我可就要出嫁了,哥,设宴你会带着尔玉的罢?”

见妹妹如此通情达理,李隽之的目光也渐渐柔和了下来。他笑嗔道:“傻丫头,这会儿不闹脾气了?”他转而看向尔玉,道:“弟弟大婚,姐姐怎么能不到呢?这段时日我让你住在宫里,没有拘着你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好好考虑考虑。”

李娴连连点头,拉着尔玉的手,道:“如今你和我哥还没成亲,应当坐在周家的席面上罢?等一下我就让他们去加个位置。”

还没等尔玉回应,只听李隽之道:“不必了,她该和我坐在一起。”

“什么?”尔玉皱眉,“你可有顾及我的想法?”

“嗯?”他挑眉,道,“你不愿?”

此时正值夕阳落在地平线上,天空中火烧云连成一片灿烂的火红,正值尔玉欲开口之际,檀奴走了过来,小声报了句:“陛下,益州的梅公子来了。”

尔玉的眼睛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瞪大,她问道:“梅公子?”

檀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认识?”李隽之道,“益州的一个武器商人,这趟是受蓬莱之托,带着信件来的。”

“不认识,”尔玉斩钉截铁道,“只是觉得很奇怪罢了,不知道什么人能在陛下这里被称一声‘公子’。”

李隽之轻“呵”了一声:“什么人?你说是什么人呢......你在我这里,也一直是小姑娘。”

李娴噗嗤笑了出来,道:“哥,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益州是西南重镇,以西的布防,想来那位梅公子也更能说得上话,”尔玉道。她心底预感不详,按照常理说,谢昉该是守在益州的,至少应当在西边。若是在平时,江湖门派倒是谁也不服谁,可如今祆教作乱,蓬莱入世,自当是以蓬莱马首是瞻的。谢昉又是蓬莱外派弟子,紧要关头,他不应当退回京都的,除非......

益州那边遇到了什么情况,让他不得不来到京都,或是求援,或是什么其他的。

可他到底没暴露真实身份,尔玉却又心存侥幸,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男人的嫉妒心。

他更没想到的是,谢昉光明正大地闯到了玄远亭来。

如第一次动心时所见,他一身白衣,面容憔悴,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旧日里眉目间的温柔拧成愁,他瞥了尔玉一眼,便只能快速移开目光,向李隽之一揖,道:“陛下,不能再拖下去了。”

亭中的李隽之悠闲地剥着一粒葡萄,对檀奴怒道:“你的胆子愈发大了?如今没朕的允许,什么人都敢放进后宫,是不是你才是这天下之主?”

檀奴立马跪了下来,垂首道:“奴婢知错,请陛下责罚。”

他又转头看向谢昉,道:“梅公子,你说的朕都知道了,念在你也是心存大义...”他将“大义”二字咬得极重,似乎是玩味了片刻,嘴角轻蔑地上扬,道,“就不追究你闯宫之罪了,走罢。”

“陛下!”

有宫人拦在谢昉身前,要推他离开,他不管不顾地喊道:“你这样当皇帝,天下危矣!”

“朕怎么当皇帝,还轮不到你这等小民来置喙!”

“陛下,”尔玉站起身来,她直觉这一次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道,“为何不听听这位公子的话?”

她转而向那头拦着谢昉的宫人道:“都停手。”

宫人们自然知道尔玉在李隽之心头的分量,迟疑之际,纷纷看向李隽之。

只见李隽之冷哼一声,道:“怎么,现在就敢做朕的主了?”

谢昉趁机挣脱那道“人墙”,怒视李隽之,道:“大敌当前,你还在犹豫什么?你屯兵在益州,不停削弱京都的守备,你以为京都是后顾无忧么?愚蠢!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昆仑和蓬莱每一日都上报具体情况给你,又允许你派人驻扎在门派内部,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暂缓益州而回驰京都,是最优的选择。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你为何不肯听?”

李隽之如恰好被戳中了痛处似的,拂袖起身,指着谢昉吼道:“你们这帮江湖人肚子里都有什么盘算,真当朕不知道?若是朕允准了大军回京都,便坐实了你们口中‘瑟缩小儿’的名实!如今祆教猛攻益州,朕此时撤军,岂不是拱手相送?”

“...”谢昉怒极反笑,他冷声道,“祆教有两拨人,主力在攻益州,为虚晃一枪,另有一部分精锐......”

还未等谢昉说完,只见一神色慌张的宫人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陛下!京都...京都城门被破了,有一群红衣执火的匪徒!他们...他们如今正在往皇城这边走!张子敬将军已经去迎战了!陛下!张将军让您先走啊!”

“什么?”

尔玉与谢昉再度对视,谢昉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只听他道:“陛下,派出全部人手,一定要守住皇城。皇城在,京都便不能丢,你不能逃。”

尔玉转头道:“确实如此,陛下,你不能走。”

“京都...”李娴瞪大了眼,双腿早就软了,她经历过祆教的祸乱,知道那都是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子,她绝望地拉住尔玉的手,道,“明启...明启,还有伯父伯母,他们...他们都在城里,怎么办...我、我要出去找他们。”

“李娴!”

见她面色如纸,又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找明启,尔玉更是愁眉不展,尽管她的担心并不比李娴少,可历经世事的尔玉更是明白,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慌乱。她迅速地冷静下来,拉住李娴,道:“你现在出去,又能做什么呢?你安全,才能免却明启的后顾之忧。”

她转而向李隽之道:“我出城协助小张将军,你放心便是。”

“不可!”

“不可!”

几乎是同时,谢昉和李隽之开口否决,气氛突然十分尴尬。

“你一女流之辈,出去又能做什么?如你所说,尔玉,你安全,才能免却我的后顾之忧。”

李隽之走离玄远亭,檀奴跟在他身后,只听他道:“所有人不得离开皇城,违令者斩。”

“你一定要守住皇城。”

尔玉挥起长袖,一声轻喝,召出关山。

当那把金光萦绕的武器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在场的除了谢昉,还有在之前见过她的檀奴,剩下的都惊讶地几乎合不拢嘴。

在关山的映衬下,檀奴奉给李隽之的那把天子之剑都显得黯淡无光。

“你也留下。”她对着谢昉道,“你是最后一道屏障。”

她的语调沉稳而有力,谢昉一时有些呆住。他竟觉得眼前人的有些陌生,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周尔玉,连想都未曾想过,那个甜甜蜜蜜的小姑娘,竟也能摇身一变,在风雨飘摇之时,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去撑上一撑。

尽管陌生,可他却是打心底高兴。

她的每一面,他都爱极。

能见证她的成长,是他最大的喜悦。

“你留下,我出去。”回过神来,谢昉道。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尽管她被人捧上了天,被人当作神,可在他的心里,却还是想保护她。

尔玉道:“我把后背交给你。”

她望着谢昉的脸,如今一切都解开了,她心底是一片清明。即便隔着一张人皮面具,她也能猜得到谢昉的表情。

这一行,她也不能确保输赢,可是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承担。

话毕,她抽出关山中的铜钱,一手执琴、一手仗剑,腾空而起,于半空中以剑尖作笔,用金缠丝在空中结成了一道结界。

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心底便是无限缱绻的甜。

“周尔玉!”

待她的身影已完全消失,李隽之才回过神来,他呆呆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行...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来人!”李隽之披甲执剑,高喊道,“跟我杀出去,守京都!”

......

此时的皇城门口,已经激战过不知几轮。

祆教徒高举冥火,手拿弯刀,如同野兽见到了食物似的,将守城的将士凶猛地啃食掉。

肉体凡胎,又如何能抵挡那来自上古的力量。皇城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守城的人数多,一层又一层尸山垒上去,才能缓冲祆教的猛烈进攻。

血,满地都是血。

能听见的,是刀刃相撞的声音,是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

还有惨叫。

张子敬正拿着一把长枪,像一座雄伟地山岳似的,亘在祆教徒和皇城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在沙场,他手下的士兵们更是牟足了劲,誓死不许祆教再往前进一步。哪怕马上魂飞魄散,也要拉上一个、两个,他们高喊着“不亏”,便倒在了血泊中。

形势愈发严峻,着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祆教人仿佛是早有预谋似的,攻入京都,直捣皇城。尔玉拨弦,金缠丝扩展开来,形成一道热浪,将最前方的一波祆教人击得连连后退。

此刻张子敬已经遍身伤痕,一片狼藉。尔玉落地,搀了他一把,一剑格挡住两三人的攻击,剑尖一挑,将那席卷而来的一小团冥火打回来处。

“外面怎么样了?”尔玉问道。

张子敬见是尔玉,先是一惊,却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回答道:“他们来的人不多,外面还能应付,明启带着一队人在外城南门守。”

尔玉点点头,道:“你且退后。”

关山琴响,音波若滔天巨浪,其间掺杂着许许多多明灭的金缠丝,护佑着诸多将士向后退去。巨浪之中,铜钱中的剑灵嗡嗡作响,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冲破屏障,直直冲刺出去。尔玉在屏障之内抚琴,控制铜钱闪转腾挪,剑波所及之处,祆教徒纷纷倒下。

冥火被分作一个又一个小团,在空地上燃烧着,眼看有将灭的趋势。

就在火苗最虚弱的地方,隐隐走来一人。

那人一身玄黑甲,披着红袍,袍子上绣了许多极富异域特点的纹饰。他露出的脖颈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刺青。

他在更多的祆教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越来越近。

尔玉看到,在那人的手中,正握着一团巨大的、青黑色的火。

那火仿佛长在了他手掌中似的,在不停地张牙舞爪,好像场上的血腥和杀戮让它格外兴奋。

“天绶氏。”

尔玉冷声道。

他走到屏障的不远处站定,微笑着看向尔玉。

“久闻不如一见,”他的口音很奇怪,中原话好像让他很是困扰。只见天绶氏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接下来自己想表达的话,在中原的体系中是怎么发音的。很快,他便想到了,双眉展开,道,“周、尔、玉。”

注意到屏障外流光溢彩的美人剑,天绶氏竟然露出一丝颇为欣慰的表情,点头道:“不错,不错,有些东西,真的是...血脉相承的。”

他怎么会知道?

那是尔玉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

在九华山幻境之时,她亲眼见到,而后用了许久,她才渐渐地平复,从“真相”当中走了出来。

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她又何辜呢?

“血脉是天定的,”尔玉一字一顿道,“但能做什么、想做什么,是人定的。”

“有什么必要呢?”天绶氏拍了拍手,继续用那古怪的腔调道,“你的实力不容小觑,守着这样一个愚蠢的地方,不觉得委屈么?不如,跟我回去,那才是你真正的归属。我们一同,让圣火燃遍大地,你便是这世上的与我一同的、至高无上的人。”

“别做梦了。”尔玉冷笑道,“滥杀无辜者,必遭天谴,有这时间,你不如找个地方躲躲,兴许还能躲过天罚,留一条命。”

天绶氏摇头道:“我的妹妹,你怎么这么愚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震惊。

尔玉自然是无暇顾及他人怎么想,只高声道:“废话少说,来战!”

她如飞燕似的,从屏障中跃出。关山按照尔玉的琴序,自行响奏,维持着结界的能量。铜钱寒光乍现,剑灵此刻已经感知到主人的战意,兴奋至极,达到巅峰状态。

一招“御风”,原地起杀招,她攻击地一次比一次猛烈,几乎不留余地,只求速战。

那一头的天绶氏手持冥火迎战,他本身的内力并不足以应付尔玉,可他手中的冥火却含非凡的能量,这一路上,血腥味更刺激的冥火本身的邪性。它自成屏障,抵挡了尔玉一轮又一**烈冲击。高手亦有力竭之时,眼瞧着硬攻不下,尔玉足尖点地,向后翻腾,精准地预判了冥火的第一轮主动攻击。

只听天绶氏“桀桀”笑道:“反应不错。”

冥火蓄满力,冲天而起,形成一道青黑色的波痕。波痕直冲尔玉面门,她闪身躲去,却还是因为那勾地之势,不能完全抽身,被击中右肩。

强力让她倒退两步,肩部的灼痛强烈,她咬牙再起,铜钱剑波四散,以尔玉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震去——

就在此时,冥火再袭。趁此间隙,天绶氏蓄力朝着尔玉的腹部一击,双重压迫之下,她硬生生地扛住了天绶氏一掌,才抵挡住冥火,不让它越过自己、灼向皇城。

口中腥甜更甚,她执剑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耳边鸣声不止,仿佛是张子敬在屏障内咆哮着要她回去,她迷茫地向后看去,看见的是张子敬瞪得血红的双眼,他被屏障隔在了内侧,只能不停地敲击屏障,叫喊着让她往后退。

可是她绝不能退。

“还要再打么?”天绶氏嘲弄道,“你很厉害,可是圣火是天,人,怎么能和天斗呢?”

她弓着腰,靠着铜钱插进地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随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尔玉并未答话,她再起一击,用了全部的力量——一瞬间,数年所学皆过眼。

凌空之人仿佛多出几个,以不同的身法、不同的招式朝着冥火刺去,在最后一刻,那些虚影结成一人,剑尖所容内力,威力震天。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见天绶氏目光一凛——他好似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被尔玉的剑锋破裂开来的冥火,尽数打入了她的面门。

她的眼前,瞬间只剩下白光。

还有呼呼的风声。

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感知只剩下了疼痛。

朦胧间,她看见了有白衣匆匆赶来,有长剑带着凛凛的蓝光渐近。

她的喉间再难发生,白光若隐若现,她也看不清眼前的全貌,直觉那是谢昉,是他来了,她拼命地摇着头。

她听见天绶氏那古怪的腔调,在耳边响起——

“你的身体,你的修为,比任何法器都适合滋养冥火。我非要这个东西干什么呢?还要我亲自去打去杀,有了你啊,天绶氏的血脉,天下内力的集大成者,这样好的一个容器,有了冥火,便是我手中最锋利的兵器。”

——

谢昉有些不安。

当他看见那道凭空而起的剑光时,心中的不安更盛。

召出细水,他飞向剑光最盛处,却只见到尔玉倒在天绶氏的脚下。

冥火不见了。

他穿过尔玉留下的屏障,剑气一扫,凛然之风将天绶氏几乎荡了个跟头。与此同时,天绶氏在地上放了一把火——那是冥火残存的小火团,杀伤力和本体自然是没得比,但却也足以将他身后那些肉体凡胎尽数燃为灰烬。

而尔玉却被席卷而上的祆教人拖走——

火团以极快的速度疯狂地蔓延着,转眼间,整个京都城都燃在了大火中。他的耳边是无数人的尖叫、哀嚎。

他知道怎样去灭火。

可若是去灭火,便不能去追击天绶氏,尔玉便只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他已经让她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了,不能再放开她的手——

不管了。

不要了。

什么世人,什么天下,什么苍生大义。

他都不要了。

他只想带她回家,守她平安。

白衣剑客浑身落尘,火苗沾染上他的衣袖,随不能上燃,却留下一道又一道漆黑的痕迹。他追着天绶氏,越过一道又一道火障,耳边是人们痛苦的呼喊——

谢昉的人生,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无助、更煎熬。

混乱之中,被拖行的尔玉吐出那一大口黑血,拼尽全力喊道:“谢昉!回去,守——守城——”

她的声音似乎是被撕裂开似的,仿佛那拖长的语调,都是带了她的血,她被击碎的一切。

白衣剑客停住了脚步。

他双膝一软,跪在火海中央,抱头痛苦地咆哮着。

——“阿玉!”

那一刻,他选择转了身。

没有人知道,那白衣剑客,仿佛万事运筹帷幄、尽在计算之中的少年仙君,脸上布满泪痕。

心头滴着血。

此后的许多年,他也会从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是火海,是哀嚎,是不得不割舍的痛。

紧随其后跟出来的李隽之没有那样盖世的功夫,当他赶到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个披着人皮面具的人跪在火海中。

他在嘶吼,在咆哮。

还有些未来得及撤走的祆教徒,被皇城的守军抓了起来,张子敬赶过来问该怎么处置,此时的李隽之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天地茫茫,他看着那个白衣人,突然觉得有一些眼熟。

好像自己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好像他和她之间,总是那么近,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是那个费尽心思都挤不进去的局外人。

李隽之有些恍神,亏得张子敬动作迅捷,扶了他一把,不然他便要在地上摔个大跟头。

“是他了,”李隽之失神,颓然喃喃道,“该是这样了。”

“什么?”张子敬没听清。

“子敬,”李隽之转头看向他,道,“回去罢,别追了,追不上的。”

张子敬并不明白李隽之的意思,只是习惯性地服从他:“嗯。”

“外围加强守备,开国库,救京都。”

天是黑的。

李隽之回眸看去,烟尘滚滚,直冲那如墨染似的苍穹。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似的。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苍穹之下,他显得如此弱小而孤寂。

......

京都之夜。

冥火灼烧将京都城烧得满目疮痍。好在祆教的目标并不是京都,所以城内的伤亡不多。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人们正在忙碌着,有的在废墟中挑挑拣拣,寻找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有的擦着眼泪,跪在自己经营了半辈子的铺面前;有的带着亲友的尸身,在街上痛哭流涕......

这一夜的京都,是在场所有人都毕生难忘的。哀嚎遍地起,曾经的世上顶顶繁华风流之所,如今一片狼藉。

陛下下令,全京都的百姓可以凭借官府先前发放的、证明店铺土地归属的令纸,到宫门口领取相应的补贴。同时,一些家中有伤亡的,也会得到一部分救助钱财。

有大约五六岁的小儿,在街上奔跑呼唤着,一头撞进一个白衣人的怀里。

那人明显向后一个踉跄,稚儿的冲击力量哪有那样大,能将一个成年男子活生生向后撞得退了两步。也大概是那人身体状况不够好,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他身后跟着几个粗野的汉子,想来搀他一把,同时又身处胳膊将小儿挡住。

都被白衣人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亲切地扶住小儿的肩膀,弯下腰,柔声道:“小朋友,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小儿抬起懵懂的双眼,脆生生道:“去找我爹。”

“谢仙君。”

他身后的汉子欲言又止。

谢昉回头看了一眼他,道:“我没事的。”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一瘦弱的妇人跑了过来,她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贴在脸上,人也显得更外没疲劳。妇人是哭着跑来的,一看见那小儿,便扑了上来,抱住他放声大哭。

“臭小子,谁要你到处乱跑!”

小儿眨了眨眼,道:“我要去找爹啊。”

妇人抹了抹泛红的眼角:“你爹...他自己会回来的。”

“可是...”小儿歪了歪头,“邻居姨姨说,爹去很远的地方了。你们谁都不告诉我爹去哪里了,可我还是很想他,后来姨姨说爹睡在城东的白铺子里,我就要去找他。娘,你想不想爹?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

听到这里,谢昉一行人恍然大悟。城东的“白铺子”是李隽之在城中设立的一个暂时性的停尸房,若是要自由发丧,怕是还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再次作乱,于是便集中在一所,等待一起掩埋。想来这个小儿的父亲是在冥火中死去的,他的母亲不愿意告诉他真相,所以......

谢昉柔声道:“小朋友,我有一个方法,不一定能让你见到你爹,但是一定可以让他很高兴,你愿意听听吗?”

小儿双眼一亮,连连点头。

谢昉道:“好好照顾你娘,别让她伤心难过。”

“就这样吗?”小儿好像有些黯然,“我爹总能逗娘开心,这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一旁的妇人别过脸,擦去两行泪。

“大哥哥,”小儿道,“你放心罢,我也会学爹去逗娘开心的。”

谢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

临走之前,小儿问道:“哥哥,你是大侠吗?”他指向谢昉的宝剑,道,“好好看。”

还没等谢昉说话,小儿又抬头问道:“你也是大侠,你知道周大侠吗?我娘很崇拜周大侠,我爹经常会给她买周大侠的话本看,你如果认识周大侠,可不可以让她来我家里,这样我娘就高兴了。”

谢昉的心蓦地一沉。

尽管内里的魂灵已经压抑到极致,仿佛恰好被人碰了那条最痛苦的弦似的,他的外表仍呈现出一副倜傥潇洒。他道:“周大侠,我当然认识了,你放心,等我见到她,肯定会带她去你家拜访你娘。”

“那拉钩钩!”小儿伸出手来。

谢昉也伸出手,如同做契约似的,郑重至极。他道:“君子一诺。我一定...会带她回来。”

路上的意外倒也没耽误多少工夫,谢昉一行人来到与人相约的酒楼时,归鹤和玄胡索也刚刚到达。

酒楼内集结了众门派的大弟子,门派的掌门大都在西边抵御祆教的正面入侵,鉴于这一次京都的影响重大,便派了最得力的大弟子前来商议。

谢昉作为很少入世的蓬莱的大弟子,又在临阳以身抵难,在江湖上已经很受尊重。如今他以自己的真实身份再次召集这一批人,也是山穷水尽之策。

场面上的寒暄自然是少不了,只是如今谢昉实在是应付不来,只寥寥应答了几句,便直接进入正题。

对于祆教教主天绶氏掳走了论武大会上的头名周大侠,众门派皆表示已得到消息,十分支持去救周大侠出来。

其中,只有失了掌门、刚刚重建好的青城派,派出的大弟子弱弱道:“可是...可是我听说,天绶氏在皇城门口跟周大侠说了什么血脉...好像...好像周大侠...跟祆教有什么血脉关系。又有人看到,那个冥火的本体,被拆碎打进了她的体内。”

“你说什么呢!”九华山来人喊道,“周大侠是正统的中原人,怎么会和那群西域的杂碎牵扯到一起?!”

“就是!”

“是啊,你瞎说什么!”

被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攻击,青城派的弟子自然也是不好受的,他道:“我堂哥就是皇城的守卫,他当时离周大侠最近,他亲耳听到的,哪会有假!”

“够了。”谢昉淡淡道。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足够喝止那一群人。

只听谢昉道:“她是为了保全京都才走出去的,我们...也要让她好好回来。”

“对,谢仙君说得对!”

众人附和着,又开始乱哄哄地讨论起来。有人在赞扬着尔玉,有人在侃侃在论武大会上的见闻,也有人在指责着青城派......

赞扬尔玉的,大都是看着谢昉护着她,揣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为了讨好谢昉,刻意说的。

指责青城派的,也大多是留有私心,几个门派之间存在着利益竞争。

仿佛那个为了京都挺身而出的人,就是该这样做的,她被掳走是理所应当的。

谢昉掩住嘴,咳嗽了几声,转而走到了屏风背后,众人在屏风前吵得欢,也没人在意谢昉的去留。

他坐定,瞧见归鹤跟了进来,归鹤皱着眉,探了下他的脉搏,道:“你身上的伤被牵动了?怎么这样虚弱......”

谢昉摇了摇头,道:“没事...一时情急罢了。”

“你啊,”归鹤叹道,“你别想太多了,别拖累了自己的身子。外面那一群人不靠谱,你放心,昆仑和蓬莱本为一家,再说了,尔玉也是舍身为京都,我们自然会竭尽全力救她。”

谢昉点点头,看向刚走进来的玄胡索,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师叔,近来我都没收到祖师爷的消息。我问了门派弟子,都说他出去云游了,只是有些事你知道的...他去了哪里?他从前什么都会和我还有师父说的,如今师父竟也不知道。”

玄胡索欲言又止,神色怆然,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坐在凳子上,无力地叹了口气。

谢昉感觉有些不妙。

“师弟,”归鹤皱眉,道,“有些事......”

“但说无妨。”

归鹤刚要开口,却被玄胡索拦住。只见他丝毫没了当年的神气,反倒是老态龙钟,一张脸耷拉着。

“你祖师爷去了。”

猝不及防,谢昉呕出一口血来。玄胡索连忙上前扶住他欲前倾的身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将他口中的鲜血擦去。

“孩子,你...唉,人早晚都有一死的。”玄胡索本就十分疼惜谢昉,跛道人将他视如己出,玄胡索更是将他看作自己的亲孙辈,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心痛不已。

谢昉怕自己的声音太大,惊扰到前面的众人,仅隔一道屏风,却是“仙”与人之间的距离。他必须要保持自己的“仙人姿态”,不被世俗的悲欢左右,才能被他们信服。或是被这样“信服”久了,不得不依靠这样的,近乎“信仰”的追捧行为,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达到自己的目的。有时候谢昉也会想,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因为从小把他带到大的祖师爷,也没有想明白。

蓬莱久居东海之上,岛屿时隐时现,有人在海上寻了一辈子都没能寻到蓬莱的半点踪迹。然而,真正将蓬莱捧到一个“仙岛”位置上的,还是要靠跛道人。

其实“跛道人”并不指代一个人,而是指代一群人。

它是那群人中的第一个人,也就是那位从昆仑学艺、开蓬莱门派的人的名字。在那之后,便成为了一代又一代佼佼者的名号。

第一代跛道人也许真的参透了天地玄机,可他并没有应用于己身,而是遵从自然规律,老死在东海之滨。可那时蓬莱初立,不与外人结交,跛道人怕因自身原因而给蓬莱招致祸患,便生一计——故弄玄虚,将蓬莱捧至“仙”的位子上。要知道,神通初现会惹人妒忌,但神通全现,便只能被人尊崇——带着畏惧的尊重与追崇。

那也是他不得不选择的一条路。于是,他在众位弟子中挑选了一位从品性到身手都上佳的,继承了“跛道人”这个名字,守护蓬莱能久居世外而不受侵袭。

每一代跛道人都延续着这样一个传统。他们每隔几年便会出去云游,大多是去昆仑习练,因此历代跛道人在昆仑都有至交,而他们代代不碰面,故而蓬莱的这个秘密,到玄胡索这一代才被除他们二人、蓬莱历代掌门以外的另一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归鹤。

每一代跛道人在预感自己快不行时,便会借着云游的机会,在岛上找个安静的地方死去。同时会传讯给下一代跛道人,让他负责后续的工作。谢昉的祖师爷本中意谢昉来接他的班,原本想着,他在岛上过一辈子,修仙悟道,继承跛道人的名号,倒也不错。却没想到他半路下岛去迎亲,却迎回来个媳妇儿,还动了心。

跛道人倒没有玄胡索那样,一开始就对这个动摇了谢昉道心的小丫头处处不满。他反倒很赞成二人携手,因为他觉得,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如果再在岛上孤独一生,那可太苦了。

所以到后来,他也没有选定谁来接“跛道人”这个名号。

他快不行了的时候,传讯给了归鹤,还是靠着归鹤带了玄胡索,二人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蓬莱,将跛道人的尸身敛住。

从那以后,东海上再没有跛道人了。

“小师叔、归鹤师兄,谢谢你们,”谢昉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道,“我师父...师父还在西边,他不能乱......是我不孝......”

尽管谢昉的话说得很乱,但是二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谢昉的师父,也就是蓬莱的掌门,如今正在西边处理战事,他自然是无法快速回岛上处理玄胡索的问题,恰好这个“最不着调”的药师谷谷主和昆仑的大师兄,此刻去蓬莱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师弟,节哀。”归鹤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昉道:“蓬莱的事,我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解决,我一定。”

“孩子,”玄胡索见谢昉这般模样,实在是心疼。他看着谢昉长大,知道这个孩子多能逼自己,在这个时候,要一个刚成家的孩子来挑大梁,着实是难为他了,“孩子,你听我说。你祖师爷走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痛苦。你知道的,他和你一样,也不喜欢被拘束着,但是这是他的师父给他的使命,他能活到你长大,已经很知足了,所以并不打算把这个名号往下传。孩子,跛道人的传说,该到这儿了。”

“我要守好蓬莱。”谢昉攥紧了拳头,他的唇毫无血色,双目更是圆瞪,上头布满了红血丝,“守好蓬莱...”

“你该休息休息了,”归鹤担忧道,“你现在的状态太差了。当年你被冥火灼伤,根本还没等恢复就出来了,这些年东奔西跑,竟也是没落得一刻停歇。而今又从西边到京都折腾了几个来回,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这些年你殚精竭虑,我们都看在眼里,师弟,你天纵奇才,却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

话音刚落,却听得前面在唤着“谢仙君”。

谢昉看向二人,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知道,他又要开始装成那个刀枪不入的仙人了。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信任。

只见他将嘴角的血迹都擦干净了,抖了抖衣裳,再度走了出去。

......

西域,苦陀海大宫。

宴席之上,歌舞升平。

天绶氏坐在主位,畅饮着面前的葡萄美酒,他的身旁依偎着几个美貌的胡姬,正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着瓜果。

两侧坐满了人,大都是天绶氏这边的将领。他们互相敬酒、情绪高昂,好像是在为这一场即将胜利的战事提前喝庆功酒。

中间的舞褥是四四方方的造型,每个角都有一个舞姬在转圈,中间放置了一个巨大的花形席子,席子上坐着一个披着蓝底、绣金边红绿花瓣斗篷的女子,女子盘腿坐着,双目紧闭,仿佛睡着了似的。她的脸被饰物遮住,金丝饰物横在发际处,于中间向下延伸,在鼻梁位置分成六股坠了珠子的线,从上到下,依次渐松弛、坠感更足。那是祆教圣女才有的装束,只是祆教圣女之位空置已久,过了几十年,才有这一位出现。

沈临从外面匆匆赶了过来,他接到天绶氏的传话时,还在联合西域各个小部的将领看新到手的中原的布防图,乌克也是在同时将天绶氏私自调动人马的消息带给了沈临。

西域部族的将领也是头一次看见,那位年岁不大的主祭大人,在众人面前这样失态。

他踉跄地往出跑,如同奔赴宿命似的,一头扎进奔腾的洪流中。

沈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反常的反应,在他终于跑到苦陀海大宫门口时,当他看到了那个背影时,他明白了。

“哟,主祭大人是来得最迟的,”天绶氏举起酒杯,眯眼道,“罚三杯。”

两侧的人也都应和着,沈临从门口走到天绶氏右侧的席位,目光竟也没从舞褥中移开,他连饮三杯,几乎连气都没喘。烈酒入喉,喉咙的灼痛让他脑海中那呐喊的声音分外清晰——

是真的。

真的是她。

他没在做梦。

天绶氏对沈临的反应很满意,他笑了笑,道:“我的主祭大人,还没来得及介绍,这也是我天绶氏的血脉,流落在中原许多年,如今终于归位了。她,当是我祆教的圣女,是供奉圣火的不二人选。”

乌克将天绶氏对尔玉做的事都告诉了他,所以他并不吃惊。

相反的是,他心底有那一丝暗暗的窃喜。

有这样一个愚蠢的人,来扮演那个坏人的角色,而他呢,只需要顺着那个坏人的思路走下去......

天黑了。

苦陀海上的大宫被血色笼罩着,也不知是残阳的余烬,还是血液的光辉。

......

“不好了!归鹤师兄!”

晌午过后,归鹤正卧在书桌旁小憩,忽地听见有人惊慌地喊他的名字,他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来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保都...保都那边,那边来人说......”

“说什么了?”归鹤蓦地站了起来,神色肃然。

“施姑娘不见了!也...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她应当是......”

“是什么?”归鹤皱眉道,“是自己走的?”

那人点了点头。

他恨恨地扔下了手中的书籍,道:“怎么可能是自己走的?怪我,都怪我,她如今神智错乱......”

“不对!”归鹤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僵直片刻,随后飞奔向谢昉的住处。

“好姑娘,一觉睡醒了,该起来了。”

尔玉昏昏沉沉了许久,仿佛被海涛裹挟着,于广阔的海湾之中浮浮又沉沉。一缕阳光透了进来,那是她唯一能看见的一线光明,她拼命地抓住了它,于是,她睁开了双眼。

她动了动脖子,脸上覆着的金饰叮叮当当地朝一侧倾斜,尔玉皱眉疑惑地望着她的掌心,只见她的手指上也挂满了这样的饰物,她的掌心上蔓延着黑色的血网。

“啧啧,”天绶氏望向尔玉,抚摸着她的脸颊,道,“真是抱歉,你身上的戾气实在是太强了,我用了好多药才制住它。”

“你...你,你们是一伙的。沈临呢?让他来见我......”

尔玉厌恶地想要推开他的手,可自己的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

从青城派以后,尔玉已经完全能和体内的雄厚内力合为一体,她不应当被任何外物左右的,怎么会......

“啧,”天绶氏似乎看出了尔玉的疑惑,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你就是有千般万般的能耐,身体里头流着的仍然是我们天绶氏的血。你放心,这些药不会让你死的,就是会让你更听话而已。”

“至于你说沈临?他在为我鞍前马后地拼杀着呢,你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但不是现在。好了,留给你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来看看你的朋友罢。”

说着,他拍了拍手,门应声而开,从门外缓缓走来一女子,目光呆滞,步伐僵硬,仿佛她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尔玉并不认识她的话,一定会这样想。

天绶氏站在一旁,抱着双臂,满意地欣赏着尔玉的面部表情。

从平静到震惊,只在一瞬。

“施露...施露?”尔玉只能发出极其微小的声音,就像是飞虫嗡嗡声一样,她就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张着嘴往上抬了抬脖子。

短暂的震惊以后,尔玉看向天绶氏那看戏一般的表情,便知道这一切又都是他捣的鬼。施露身在保都,保都一直都是昆仑镇守着的,祆教是不敢贸然攻陷保都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想办法让施露独身出来。

尔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短时间内飞快地思考着事情的经过,简单地拼凑出了一个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哑着嗓子,试探道。

“如你所见咯。”天绶氏并不打算和她多说。

她望着施露,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可无论尔玉怎么去唤,施露还是呆滞地看向前方。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天绶氏耸了耸肩,道:“她修炼禁术,挺有用的。”

还没有等到尔玉再开口,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使劲地往出顶,仿佛要将她的头皮裂开似的。

冷汗在瞬间布满全身,她眼前慢慢被白雪花点遮盖得完完全全。在最后一刻,她仿佛听见天绶氏靠在自己的耳边说——

“好好睡罢,我的秘密武器。”

......

“你是说,你怀疑施露的变化是祆教造成的?”谢昉坐在案前,他的手旁摆着一瓶插好的花,散着淡淡的幽香。即便是在这样炎热的午后,谢昉的身上仍披着一件不薄的外裳。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干裂到流血。

归鹤头一次见到谢昉这样的模样,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你身子可还好?怎么瞧着一天比一天更虚弱。”

“无妨,”谢昉摇了摇头,道,“可能是看各个门派的来信熬得晚了,气色不大好。”

一提起这个,归鹤的面色更是难看,他道:“这些日子,他们都将所有事堂而皇之地压在你身上,师弟...”

“师兄,你帮我分担的已经够多了,”谢昉道,“剩下的,我自己来罢。”

“师弟!”归鹤的语气中含了几分怒意,他道,“你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吗?把担子都压在你身上,战胜了,便是大家的功劳;败了,只要输了一仗,那都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你好好爱惜自己,行么?我知道你们蓬莱弟子向来不好名利,更是无心江湖事,所以你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被推到风口浪尖要承担多大的责任!听我的,卸下些担子。”

他知道归鹤是为了自己好,如今形式也的确如此。可他实在不得不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如今祆教祸乱已久,迎战的门派大多都倦怠了,在抓了尔玉以后,西边的祆教人更是有了向后退缩的势头。各个门派见此,便都生了或是休战、或是投机取巧的心思。趁着如今蓬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不算低,谢昉只能硬扛着,把每一件事都做到安全放心,以绝后患。

况且,他要救尔玉,仅凭一人之力,又如何攻得上苦陀海?必须把所有部署都做到极致,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救回她。

他咳了一声,用帕子掩住嘴,然后立即将帕子收了起来。

归鹤眼尖,在一瞬间,看见了帕子上的鲜红。他长叹一口气,道:“算了,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昉道:“施露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的确如此,”归鹤点了点头,“他们没理由带走施露。其一,施露如今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并无用处;其二,就算用她来威胁...他们又不知其中内情。”

谢昉望了他一眼,对于归鹤未明说了话,心下也了然。

二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可他们对祆教的术法知之甚少,无奈之下,二人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前代关于祆教的记载,这一看便是几日。

......

沈临来到大宫内尔玉居住的房间时,她已经被喂了药,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着。

她大概是做梦了,梦中很是不安,她紧皱着眉头。

沈临把守在旁边的人都赶了出去,缓步走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双眉。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他如触电一般,竟平生出一丝紧张。

“尔玉...尔玉啊。”

他轻声唤着,明知她听不见、不能应答,却偏偏越唤越起劲。

他俯身在尔玉的耳边,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垂,如虔诚的信徒在看那至高无上的宝物一样,攥住她的手,轻声道:“按照你们中原人的叫法,是叫娘子,对么?”

好似是早就忘却了,他的祖辈也是从中原过来的,他的身体里也流着中原人的血。沈临自顾自地一声一声唤着:“娘子,娘子...等等我,再等我几天,好吗?”

乌克一直在门口守着。

待到沈临从房间内走出来时,乌克正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盒子,一柄玄铁宝刀正散着绝妙的光芒。

冽风。

乌克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问:“主祭大人,您确定要这么做吗?从您的祖父那辈开始,都是誓死效忠......”

沈临拿出刀,紧握在手中。他的眼神如同那刀的锋芒似的,凛冽至极,如同天山上的冰泉水,冻得乌克不禁缩了缩脖子。

“我们效忠的是天绶氏。”

沈临笑了起来,却十分阴鸷。

“尔玉身上也流着天绶氏的血,我为何不能效忠我的尔玉呢?”

望着乌克有些吃惊的脸,他又道:“你守在这里,别被天绶氏的人发现,这些天照顾好她,别让天绶氏把人藏起来。”

“您放心,主祭大人。”乌克道。

沈临点了点头,提着刀,沉下了脸,向前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乌克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那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历经了千难万险走到这里,在血雨腥风中杀出一条路来。如今他肯为自己所求而计算开来,也不知乌克到底是为他高兴、还是为他忧。

那一夜,苦陀海上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毫无察觉的天绶氏,在第二天的时候,带着一碗药来到了尔玉身边。他如常地亲自给尔玉灌下药水,然后守在她的床边,静候她的变化。

服药后的尔玉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体内飞速地冲击,又像是有万条小虫在啃咬着——

紧接着,她蓦地坐了起来,睁开了双眼,目光呆滞,同施露的表现无异。

天绶氏掩藏不住欣喜,一拍手,试探地问道:“你是何人?”

仿佛是听到了主人的号令,尔玉机械地转过头来,正对着他,可目光却无法定格在他的身上。

她开口复述道:“你是何人?”

这让天绶氏有些不解,按理说,被药灌出来的人,该顺从主人的心意,怎么她只会复述主人的话?

“你从何人?”天绶氏又问道。

尔玉伸出手来,指了指他。

这才让天绶氏安下心来。

一些小小意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马上就要摆脱沈临,就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一件兵器,就可以征服所有想征服的地方。

尔玉,就是他的兵器。

天绶氏吩咐了祆教的药师,将配置给尔玉的药用料又添了一些,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持尔玉在意识混乱之前的内力,药添多了,虽有损伤寿数的可能,但却也有倍增功力的机会。天绶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故而他要求药师每日的用量都要比前一日高一倍。

他期待地望着尔玉,就像饿狼在隆冬之中,期待着春暖之时毫无防备的猎物一样。他渴望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来人,”他唤来侍者,道,“那个女人呢?准备好了么?”

侍者会意,道:“回教主,药师那边都安排好了,药师说,那个女人身上的禁术与暴戾之气刚好可以共生,互相滋养。”

“今晚就动手,”天绶氏期待地搓了搓手,道,“我实在等不及了,我的这把武器,将所向披靡。”

......

仲夏,张子敬的发妻秦三生下了一个男孩。

京都大劫后,张子敬也不想大操大办儿子的满月酒,便设了小宴,单独请了几位至交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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