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完成峤后,燕昭绾提醒着明政也去看看死去的长使生的孩子。
刚诞生的女婴,从小便没了父母,身世凄凉。燕昭绾让人以公主之礼照顾她。
明政却说什么都不肯,叹息着说:“我做错很多事,这个孩子,包括他的母亲,我没有任何关照,你要是想看,你便去替我看看。”
“以前的愧疚,终究是要面对的,再慢慢偿还。”
燕昭绾尽力宽慰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去看她。他心里很内疚自责,其实燕昭绾都明白。
“你知道为何我那么确定自己没有子嗣吗?”明政突然问。
燕昭绾有些愕然,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想过,在很久以前,在太后的安排下,每天侍寝的女人像衣服一样都不重样,不至于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不举的隐疾?怎么,要坦白了?”
气氛沉重,担心明政心中有负担,燕昭绾开起了玩笑。
“隐疾?胡说!”
如燕昭绾所料,明政果然动了气,不像刚刚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和燕昭绾斗起了嘴,“每次和我在一起你都开心成那样,整天缠着不放,我有没有隐疾你不知道?”
燕昭绾脸上瞬间红了起来,就是和他开个玩笑而已,那些下流露骨的话又回来了。
明政看她脸都红了,便收起了玩笑,认真地解释道:“其实,后宫之人都喝夏无舟滋补的汤药,实际上是止孕的药。”
她有些惊讶,心脏骤然一跳,质问着明政:“你连自己的侍妾都算计好了?”
“太后和相国虎视眈眈,任何人都不能有孩子,否则他们便会来威胁我。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有漏网之鱼,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燕昭绾听罢,也是不停地叹气,不再怪罪明政。姚长使,只是个可怜的女人,深宫寂寞,也许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个孩子,却成为了太后的棋子。
“女子都是苦的,特别是深宫中的女子,生死由人,一辈子只为君王而活,能得到宠爱的是少数,大多数虚度年华,红颜消逝。得到宠爱的人,色衰而爱弛,幽闭于冷宫中,或者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燕昭绾感叹着,说了许多心底的话。
“你想起了燕王后?”
母亲,始终是个过不去的坎,燕昭绾不由皱起了眉头,“母后,也是个可怜人,和一个不爱的人过了那么多年,承受生育之苦,照顾我们几个孩子,可惜世道终究是不公的。”
明政握住了她的手,坚定地说:“那就改变这个世道。君王不选妃,女子可和离。”
燕昭绾露出了笑容,明政终于有所改变了,不把人命当草芥,平民当贱仆。
“慢慢来吧,万事不是一蹴而就的。”
幼小的女婴被安置在太医院的房中,燕昭绾安排韩清去照顾孩子。与想象的冷清不一样,房中一片喜乐融融,除了韩清,田媚儿也在,唱着小曲哄着孩子睡觉,韩清在一旁坐着,竟然在和奶娘嗑瓜子。
燕昭绾有些意外,像韩清这样孤傲的人,难以想象她竟然嗑着瓜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几人见秦王来了,都起身行了礼。田媚儿继续坐回摇篮旁,唱着温婉的小曲,孩子看着她不停地笑。
奶娘见公子咧嘴笑着,打趣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美人有好多孩子呢,这么会哄孩子。”
“奶娘,你可折煞我了,我才二十出头,哪有什么孩子?生了孩子,人都丑了胖了,还好几个?其实是以前的姐妹们碰上狗男人,舍不得生下来,常常会忍不住帮她们。”
田媚儿一双媚眼勾着,娇嗔着开玩笑,甚至引得一向不苟言笑的韩清都笑了。她接着说道:“奶娘,既然王上和殿下来了,您便先休息吧,这有我们看着小公主。”
燕昭绾凑到摇篮旁看小公子,刚出生的孩子,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却在不停地笑着,燕昭绾摸着她的小手,肉肉的小手,在一只大手中格外娇小。捏着孩子柔软的小手,她欢喜万分,连忙喊明政过来看,明政显然有些紧张,手搓着衣袖,不知道放到哪里。
燕昭绾正欲劝明政哄会孩子时,田媚儿突然大笑起来,“王上,你瞧孩子多聪明,知道王上来了,一直在笑呢,王上还不抱抱。”
话音未落,田媚儿突然将孩子抱出了摇篮,明政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绊倒,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燕昭绾瞧着他,忍不住抿嘴偷笑,明政经常会露出这幅样子,以前燕昭绾还以为是不情愿,后来才知道明政习惯掩饰心中的情感,面对在意的人和事,总是嘴硬着的。
孩子被硬塞给了明政,他不得已只能抱住了孩子。孩子还是在笑,小手摸上了明政的脖子,感受到她柔软的指尖,明政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下来。
“怎么处置这个孩子?”明政抱着她问道。
她瞧着明政似乎挺喜欢这个孩子,便劝说道:“我们大家一起照顾她,如果你能封她为公主,便更好了。”
“都听你的,你想养我便收她为养女。”明政摸着孩子的脸,又微笑着对她说,“当然,我更想要我们自己的孩子。”
“胡说!哪有什么孩子!”
周遭那么多人听着,燕昭绾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捂住了明政的嘴不让他瞎说。
还是田媚儿给她解了围,合着时宜说道:“以后小公主都是王上和太子殿下照顾了,得多亲近才是。”
燕昭绾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却趁机抛回了媚眼。她心中无奈,但还是对田媚儿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燕昭绾有些惭愧,以前是自己以貌取人,只把她当作一个浪荡的风尘女子,却没想到她是个聪明善良的女子。
而田媚儿听说那日在相国和太后逼迫下,明政差点一箭射死了那对母子。她本是怕明政翻脸不认人,一直欢笑着打着原场,看他接受了孩子,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公主命苦,一出生母亲就没了,连名字都没人取。”
“名字得王上定。”燕昭绾一面暗暗感叹田媚儿聪明,一面顺着她要明政给孩子取名。
名字一定,便是名正言顺的公主,这辈子生活安乐。
“你来取吧。”明政对燕昭绾说,眼中有些抱歉,“我没这个资格取名,是我差点杀了她,而你却救了她。”
燕昭绾倒也不拒绝,左思右想了一番,后院淡雅的花朵浮现在眼前,燕昭绾心中一动,“就叫舜华吧,取木槿之意,也是华儿喜欢的花。”
明政同意了这个名字,将小公主放回了摇篮中,让田媚儿接着哄孩子睡觉。田媚儿却忽然摆出了一副不乐意的模样,娇媚地说:“王上答应过妾身,盯着太后等相国倒台,便给丰厚报酬让妾身出宫,王上不会忘了吧,反而让妾身白干活,一直看着孩子。”
“君无戏言。这段日子事情太多,宫外太乱,过段时间送你走,报酬不会少的。”
“哎呀,妾身在宫中可无聊死了。”田媚儿撅着嘴抱怨着,“妾身想出宫开个酒楼,再找个相好天天在床上躺着,哪像在宫中,王上不给,侍卫不敢,宦官没有。妾身倒是想死在王上怀里,做鬼也风流了……”
“再胡说,马上撵你出去。”瞧着田媚儿一副狐媚模样,明政怕燕昭绾有所误会,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谁知燕昭绾却轻笑了起来。
“田美人到时候成亲,别忘给我发喜帖。”
“太子殿下以后当了王后,可千万别忘了我这个妹妹。”
明政本想回宫,见他们忽然还聊起来了,对田媚儿说:“行了,这些日子你和韩统领先看着小公子,别出去乱跑。”
田媚儿又看向韩清,穿着一身禁军统领的男装,虽然是女子,却英姿飒爽,不输给男子。她又开起了玩笑,“韩统领这模样,比男子还俊,可惜不是真正的男子,王上把卫统领调给妾身吧!”
听她提到卫统领,燕昭绾这才发觉多日未见卫仪了,想到那日他被墨白打败情绪不稳,连忙问韩清他怎么样了。
韩清叹了口气说道:“师弟啊,从来没被人那样压制,白日在咸阳街头维持秩序,晚间不眠不休地修行,一定要杀回去。”
田媚儿听她这么说,知是严肃的事,便也没开玩笑了,低着头照顾公子睡觉。
燕昭绾同明政回了未央宫,一路上恍惚分神,想着接下来的事。既然成峤和长公子的事已经解决了,下面应该轮到太后和相国了,还有他们的孩子,明政的异父弟阿冉。
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寒风中被韩清摔下马,哭得撕心裂肺,是她最后的印象。
明政不可能放过相国一党。明明都已经知道答案了,燕昭绾心中不安,却不敢问明政。
最是无情帝王家。
明政对明成峤,是看在先王和自己乃至华妹的面子上,已经够宽容了。成峤断了腿,加上相国倒台,他永远不可能争权。
这种宽容,不可能会有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