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未等颜宁儿坐稳,月吟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道:“王妃。”
颜宁儿一头雾水,只是免了她死侍的身份,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要紧事,她和楼景初两人却煞有介事,搞得如此隆重做什么。
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本就是举手之劳,动了动嘴皮子而已。
“月吟,你快起来,跪着做什么,我说的也不是圣旨。”她起身想拉月吟起来,却被楼景初拉回椅子上。
“坐下,你可知死侍的含义??”楼景初一脸肃穆,低沉道。
可笑,她怎会不知死侍是什么意思。
颜宁儿侧过头去,目光鄙夷地看了一眼玩弄几只茶杯的楼景初。
稍停半刻,未闻见声响,许是不懂死侍的规矩,便又幽幽地开口继续解释:“为主肝脑涂地,直至死去。”
“我知道!”颜宁儿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无需任何人为我去死!”
“可你的身份注定需要许多人为你前仆后继!”楼景初厉声反驳,“既做了死侍,便再无许他们重回自由之身的道理,否则,你让月吟如何面对自己?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
何来愧疚之说?
楼景初为了让人卖命,竟能使出这等系下作手段,堂而皇之地用“道义”,“忠心”等大道理给人洗脑,这是绑架。
颜宁儿不耻他的所作所为,正欲辩驳,只见月吟再次叩首,俯身于地板上,隐约可听到抽抽搭搭的哽咽声。
嘤嘤的哭泣声打断了颜宁儿的思绪,她疑惑地看着她。
月吟素来沉着冷静,处变不惊,从不将自己的情绪显露于人前。
众人放肆大笑时,她只是保持一贯得体的微笑。
众人愤慨唾骂时,她只是淡然处之,从不参与其中。
她如此刻这般情绪时空,颜宁儿确是头回见到。
是自己说错了吗?
“月吟,你......别哭啊?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尽管告诉我呀!”颜宁儿安慰道。
月吟突然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尽力整理自己激动的情绪,待缓和了些,能清清楚楚地说明白事情时,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大宁镇国大将军长女吴吟见过公主。”
颜宁儿眨巴着自己的眼睛,上身向着月吟倾斜过去,似乎适才听到的话如同呢喃梦语一般,匪夷所思。
“月吟,你再说一遍,你是谁?”颜宁儿再次确认。
“她是你们大宁国吴将军的长女。”楼景初十分肯定地确认。
怎么可能?
南平铁骑破入广陵那日,是九月初九重阳,朝中大臣带着各自的夫人子女入宫赴宴,皆无一幸免于南平士卒的剑下。
颜宁儿亲眼看见吴将军为了保护她的父皇与母后,血溅大殿。
她微泛泪光,虽用力咬着下唇,却是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公主,月吟在南平破城那日带着妹妹有幸逃了出来。”月吟猜出颜宁儿所疑,解释道,“后来一路逃到了金阳,月棠年纪太小,已饿得奄奄一息,幸得李姑姑与王爷出手相救,月棠才保住一命。”
颜宁儿眼泪肆意流淌,当年,不知还有多少姑娘的境遇,与她,与月吟如出一辙。
吴家世代武将,满门忠烈,对女儿的栽培,更是如同栽培儿子一般用心。
当年,她父皇曾惋惜过,若他膝下有子,定要将吴家长女吴吟许配给自己的皇子。听闻父皇的大加赞赏之后,颜宁儿对这位奇女子很是好奇,只盼一见,领略吴吟的风姿。
如今,见是见到了,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们成了有着各自新的的身份的亡国之女。
“四年前,为报王爷救命之恩,月吟便求着王爷同意我做了他的死侍,后来,王爷暗中告知王妃便是大宁公主,又命奴婢从此之后可只对公主一人效忠。公主,月吟既为吴家后人,便要继承吴家家风遗志,誓死护得公主周全。”
说完最后一句,月吟俯身叩首不起。
颜宁儿哽咽不止,箭步上前蹲下抱住月吟叫着:“月吟姐姐。”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乡遇故人,还是可亲可信之人,满肚子的委屈与怨恨自是尽情发泄出来。
月吟像是安慰着自己的小妹一般,安抚着颜宁儿,轻轻顺着她的背,呢喃道:“公主若不成全,月吟下到黄泉,无颜面对吴家列祖列宗啊。”
“宁儿,月吟性子亦如你般刚烈,你便是成全她吧。若真想感激,回府后我替你为月棠寻门好亲。”楼景初温言婉劝。
对月吟,他惜才,他亦懂她的知恩图报,懂她的忠心刚烈,所以,他不会像世俗之人一般劝她过一个姑娘家该过的生活,如同他不会劝颜宁儿放弃她的仇恨一般。
许月吟一个承诺,允月吟去完成心中想做之事,活得壮烈,死得其所,是她所求,亦是对她最好的赏赐。
颜宁儿点了点头,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说道:“我同意便是,只是你也得答应我不要轻易死去。”
这话说得月吟转哭为笑,道:“公主放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月吟你这句话倒是提醒我了,颜宁儿,你都遇了几次大难了?后福满满啊,到时你可得发发善心让我沾沾光。”
楼景初最看不得女子哭哭啼啼的场面,今日一上来还是两位女子,便想缓解些气氛,故作轻松道。
“平日看你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想你却能救敌国大将之女,比起太子,你还算是有点良心。”颜宁儿嘴硬心软,明明是想好生谢谢他一番,话到嘴边,有些不太入耳。
不过无妨,楼景初不介意。
这几句话,他听着比蜜糖还甜,心中翻起阵阵涟漪,在嘴角荡漾起几分弧度。
“月吟,彻夜未眠,你今日先问掌柜要个雅间,去好好休憩洗漱一番,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加快行程,不会误了原定抵达时间。”楼景初吩咐道。
经过一夜赶路,月吟也确是乏得很,整了整仪容,便退了出去。
“喵呜喵呜。”
榻上的几只小猫醒转,一只接着一只发出尖细的叫声。
有几只稍大些的,不安分地从床上一跃到了楼景初身前的桌上。
楼景初汗毛直竖,脊背发凉,颤了颤身子,起身朝着离它们最远的角落避开去。
眼看着颜宁儿随手左拥右抱地将几只揣在了怀中顺毛,朝着他走去。
他又连连退了几步,直至退无可退,后背与冰凉的墙面最后紧紧拥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