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在做什么?”一喜凑上前,用手心盖灭了火焰,连礼都顾不得行,压了嗓音质问。
林脂一脸的呆滞,盯着那火折子,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我发现我越恨越深,连台面上的功夫都舍不得做。”她把火折子递给一喜,总算松了口气,平静地说,“回宫吧。”
额间还蒙着层薄汗,脸色也惨白惨白的。一喜上前扶住她,同她讲,“世子的国要打来了,来替世子报仇了,娘娘只要再坚持几月,”语里带上几分欣喜,“娘娘这三年都熬过来了,不缺这几月。”
思绪万千,林脂想到了卿肆。
卿肆是阮国的世子,从小便被当成俘虏养在大运的皇宫里。当林脂贪玩闯进竹林里的时候,看着脚踝盘着的一条小蛇要哭时,是卿肆出来解救的她。
他把蛇抓走扔的远远的,然后摸着林脂的头安慰,“没事了,它跑了。”
林脂眼睁睁看着他把那只抓过蛇的手放在自己头上,眼睛一红哇地哭了起来。
“你别碰我!”她推开卿肆,腿脚软了直接就坐在地上了。
竹林里林家的大小姐现在坐在地上,而阮国世子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要不我带你去洗洗,”卿肆试探着问,手指向一方,“不远的,就在前面。”
小女孩停了哭腔,眼巴巴地看着卿肆,说:“其实我认识你,”她擦了擦鼻涕,“太后的寿宴上,我见过你,你是阮国送来的俘虏。”
卿肆脸一下子黑了,转身就走。林脂赶忙爬起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说,“其实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吃你烤的鱼。你鱼都是在御花园里的莲池偷捞的,我是要挟你。”
“要挟对我没用。”少年尝试甩开女孩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怕。”
“他们会打你,”林脂一本正经,“我不怪罪你刚刚抓过蛇的手碰我,我也可以拿东西跟你换,但是我是真的想吃鱼。”
少年审视地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女孩,有些怀疑起她的目的,“你想干嘛?”
“我想吃烤鱼。”
已经不是第一次路过这里了,林脂想着,自己盯了他的鱼那么些时日,总该让她尝尝滋味吧。
“我不信你。”
“你得信我!”林脂松手,“我能保你。”
“我不需要你保,没有你我就没事!”少年这次甩开了,转身钻进竹林深处。
女孩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红了,“我只是想尝尝鱼是什么味道。”
……
“后来他发现本宫是没有味觉的,然后一直给本宫做各色菜肴,想帮本宫。”
指尖徘徊发间,取下两只玉簪,女子万分感慨说着。将玉簪放在桌上,又摘着沉重的发冠。
“那娘娘最后吃到鱼了吗?”
一喜帮林脂扶住发冠,放在桌上,好奇地问,“那鱼是什么味道的?”
“那鱼、”林脂被问得呆滞住了,一时竟答不上来,苦笑,“其实他给我做的所有吃的,我都没吃出过味道,就只是闻着香。”
她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指着窗外的天说,“要落雨了,你猜这种雨天会不会也有人跪在这宫门口,也卑微至极地乞求本宫,说让本宫宽恕她一条性命。”
“娘娘。”
一喜下跪,“世子已经没了,现在要亡的是大运,我们的国,娘娘需时刻保持清醒,一刻不小心就会因此丧命,先前气话现下更是一句皆说不得。”她眉头皱的紧紧的,“太子还在时刻盯着我们的动作,娘娘!”
嵌入过往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林脂对镜,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到一点湿意。
“我知道。”
她摸着手腕系的铃铛,回过神来,“我做的一切太子看得比你还清,你以为太子是当真孱弱,当真下不得床了?”
“都是假象,卞清方跟我一样,都巴不得大运被灭。”
“娘娘,太子他,”
“也只有他能信。”林脂知道一喜的担忧,打断了她的话茬,难得地耐心说,“他跟我说的是大运罪孽深重,城下皆是无辜之人的鲜血,他恨卞毅的暴虐,也恨自己无能,保不下这些人的性命。”
“很可笑是吧,”林脂自己也想笑,“两国交战是会害死很多人,但却能解救更多的百姓。我上次看到卞毅召见国师,要开始祭天了,等到那时会有一万两万个无辜人因此丧命,所以我只能信卞清方。”
头发上边堆积的发簪压着她几乎抬不起头,她深深喘气,“我一向都不是个好人,我只是为了自己,大运百姓的命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是不想一个又一个的人被逼成我这幅模样。一喜,你可懂?”
“奴婢其实愚钝得很,但也只娘娘心中所想所愁。娘娘一方面巴不得大运所有人为世子偿命,一方面又想着他们之中很多都是无辜之人,娘娘怕看到新生儿在血泊里啼哭的场面。”一喜一句一句地讲给林脂听,然后行礼,慢慢退下。
林脂合眼,嘴角挂着抹嘲意。
阿卿,卞毅他亲手你毁了你,毁了我,毁了大大小小上千人的命。他在我塌上的时候,我也曾死命掐着他的脖子,大声质问他的所作所为,现在时不时想起就想笑。但我还在忧心他的百姓,明明你的死跟他们都脱不了干系。我是不是很可笑?
卞毅是在先皇底下养出的暴虐,不把所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他只看中自己眼前的利益。只因为他说他喜欢我,就要用我林府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来要挟,即便是最后我嫁给他当了皇后,他也终没放过我林氏一族。
我不想跟卞毅成为完完全全的一种人,死后也跟他躺在同一层地狱。
到了后来连我都看开了,明白了卞毅他的真正的意图。他对杀我家人没什么兴趣,他只是要把我养在深宫,当一只雍容华丽的金丝雀,平日里就供他玩乐。所以我努力地去成为金丝雀,学会讨好卞毅。
他给我下药的时候,跟我说他爱我如命的时候,那时我便在研究他可曾想过我有多恨你他。
你他灭我九族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想要灭他九族,杀了他偿命。
阿卿,我做的对不对。
林脂在铜镜里看到了卿肆的身影,缓缓伸手去抚摸,却突然被响声惊到收了手。
宫沿上的四角铃铛被风吹动,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天上落了雨下来,飘了几缕进到屋里头。
铜镜出现了裂痕,铜镜映照的人也四分五裂,面目狰狞,林脂用手轻轻去敲镜面,干脆把铜镜敲散了。
“碎了就好。”
这样她就不会留有奢望了。
一时的好算不得什么,那些鲜红的血才是真真切切的。就在刚刚,她差点就丢盔卸甲,沉溺在卞毅有心营造出的假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