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楠早就来了，一直坐在位置上，没有说话。

心里像有一只小虫子，血管被它咬断。

原来，无论在哪，这种令人作呕的感觉都会存在。

一段时光前，海底的暗礁是不是也暴露在海面。

一断时光前，被潮水侵蚀的礁石是不是也曾有过光滑的外表。

如果可以……

下课了。

“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顾嘉楠扭过头问林梓。

林梓看着顾嘉楠脸上的笑容，就像第一次在柳树下看见的他，就像他什么也不知道……

窗外灰蓝色的天空上，一架飞机从平流层中飞过，划过的天际留下长长的飞机云。

“你应该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了吧？”

“嗯。”

突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停在林梓眼前。

“你好，你是新转来的吧？我叫吴君君。”吴君君笑着，露出脸上漂亮的酒窝。

吴君君站在背光的地方，五官看上去模糊而黏稠。从窗户上照下来的光，绕过她的身体，穿过她头发的间隙，照到林梓脸上。

“你好。”林梓握住吴君君的手。

“你长的还挺漂亮的。”吴君君抽出手，笑了一下，就转身走了。

“谢谢……”吴君君走了之后，林梓脱口而出很小的声音。

小的像蚊子叮咬的疼痛感。

林梓一上午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十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带她去了动物园。他们一家人在蓝绿色的孔雀前，照了一张全家福。

那张全家福现在还偷偷的藏在她的枕头里。

窗台上的虫子，从这头爬到那头，缓慢却没有停过。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梓从门口走过的时候，听到吴君君对着与她并肩而行的两个女生说：“要不是她和顾嘉楠坐在一起，我才不会去找她，第一天上课就弄出这种动静，看着就婊，而且我听说……”突然她的声音放轻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她爸爸，在坐牢……”

心里的那只麋鹿逃的找不到了踪迹，只剩下一只肥大的虫子，把血肉啃食的一干二净。

林梓枕头下的那张全家福，张琼如说过：“不准在这个家出现。”

有一次她半夜偷偷拿出来看，被张琼如发现，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那天晚上，她用被子蒙住脑袋哭了很久，最后哭到没力气了，就昏睡过去了。

枕头上沾满了鼻涕和眼泪。

全家福也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林梓离开教室前，看见窗台上的那只虫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卫生委员扫走了吧。

生命如此渺小。

教室外走廊上，被磨的光滑的地板，反射着中午的阳光。

飘舞的尘埃里有阳光的味道。

林梓来到餐厅，坐到顾嘉楠对面。

林梓仿佛可以感觉的到，四周无数道视线看着她。

耳朵里似乎长了无数张嘴。

林梓能够猜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顾嘉楠对面的女生是谁？”

“我看见她今天早上抱着一条死鱼。”

“她是转学生吗？”

“凭什么坐在顾嘉楠对面？”

“她就是今天早上……”

林梓仿佛还能听的见吴君君在跟别人大肆宣扬“他爸爸是个劳改犯。”

皮肤上好像有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肉里。

一首悲伤的歌，通过一个个针孔进入身体。

骨骼上，细胞上，体液上，悲伤的曲调绵绵不绝。

餐厅里的灯光很暗。

四周是挡光玻璃。

除了可以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从某个地方传来的汽车肃穆的汽笛声。

“她们为什么针对你。”是对面顾嘉楠的声音。

“我是说昨天那些人。”顾嘉楠还在吃着，筷子上的西兰花翠色欲滴。

“于禾和我初中就是同学，我爸几年前因为经济犯罪，坐了牢。但她一直说我爸是个强奸犯，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林梓平静的像在说一个听过一万变的老故事。

“哦。”

顾嘉楠没再说什么。

林梓异常平静的听了一下午的课，然后听见喇叭里破碎的声音又出现在校园里。

教学楼下，卖牛奶的小车在路边停着。

白色的小喇叭里“牛奶”的声音模糊不清。

一堆学生围在小车前，拿着一张张破旧的纸钞递到老大爷的手里。

偶尔会有这样的声音：

“哎呦，我操，大爷，你给我的牛奶是漏的。”

“你这张钱太破了，不能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