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门口摆摊的商贩把地沟油倒进下水道，腐臭的气息，令不少人都捂住口鼻。

那种腐烂的，恶心的气味，却依然可以顺着鼻腔，变成反应，然后呕吐。

天空中烧红的云，堆积在一起，光线在视野里慢慢消失。

光，就像从一个点，射出去的无数射线，方向不同，最后又相遇在一个狭小的缝隙。

顾嘉楠和林梓推着车，并肩走在一起。

这是顾嘉楠的提议。

放学铃刚响时。人群像洪水遇到堤口一样，快速的，凶猛的，离开关住他们一天的囚牢。

有人摔倒了。没人扶起来。

顾嘉楠站在桌子前，潮红的窗帘遮住了他半张脸上的光线。林梓看着他，模样不太真切。

“放学跟我一起走吧。”顾嘉楠把书一个一个的往书包里放。

教室里的其他人已经走光了。

窗帘被风吹的飞起。

林梓和顾嘉楠走在人行道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互相说过话。

车子从身边飞速的驶过。林梓在红绿灯前停下来，侧身对身边的顾嘉楠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

光在顾嘉楠脸上浮动。

“没什么”

林梓的眼被强烈的白光刺痛，闭上眼，若大的光圈在眼皮上悬挂。

世界突然糟杂了起来，耳朵里像被人塞进了一个乱糟糟的线团。

林梓睁开眼睛，世界依然是白茫茫的，无数个重复的人影，相互重叠。

像相机中的光圈突然被人调大。

世界逐渐变地柔和起来。

于禾精致的笑容在视野中盛开。

胸腔中像被不断地注入冷水，麻木感传递到四肢百骸。

于禾走过来。

“林梓同学，这是你新男朋友吗？”

“是啊，跟你有关系吗？”顾嘉楠把车向前推了推，面无表情。

林梓呆呆的望着顾嘉楠。

心里一只小鹿从草丛里钻出来。

于禾气的脸涨红。

“强奸犯的女儿就是跟我们不一样，手段就是比我们这些人高明。”

“强奸犯”三个字被她咬的死死的。

远处天空中一个塑料袋飞过，寂寞的像只幽灵。

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车声。

被无数次缝补的创口，像早有预谋的揭开血痂。

汽车尾气像被煮烂掉的面条搅在一块，死死的压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耳边似有虫鸣。

“我爸爸他不是。”林梓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我爸爸他不是”

“我爸爸他不是”

……

林梓慢慢的蹲了下来，双手死死地抓住头发，顾嘉楠可以看见她白色的头皮。

“我爸爸他不是。”

强奸犯。

于禾和其他两个女生讥笑着叉着腰，像是诡计得逞。

“不敢说吗，我教你，强奸犯。”

于禾笑的越来越大声。

“你妈逼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不然我撕烂你的嘴。”顾嘉楠上前拽着于禾的衣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于禾被吓得脸发紫。

另外两个女生上前拉住顾嘉楠的手，想要帮于禾挣脱，可惜于事无补。

“听到没有！”顾嘉楠慢慢松开手。

于禾的嘴唇还是紫色的。

于禾赶紧带着两个女生跑远，嘴里还依然骂着：“妈逼的，臭婊子，你给我等着。”

顾嘉楠把林梓扶起来。

他看见林梓脸上的泪痕从空洞的眼眶里，一直蔓延到无法流淌的尽头。

路边的信号灯从绿色变成红色，又从红色变成绿色。

于禾推着车从散乱的人群中走过，车胎压过白色的斑马线。

像母球打乱的记号球，一个个落入口袋。

那一年。林梓十三岁。刚刚上初中。

一辆警车，停在她家门口，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压着上了警车。

临走前，林宪祖对她说：“爸爸没事，爸爸很快就会回来。”

那天晚上她在家等了一晚上。

林宪祖没有回来。

第二年。林梓十四岁。

那天生日，鹿鸣带她去中学后面的天台，拿出给她准备的蛋糕。

她对蜡烛许愿：“爸爸能够早点出来。”

蜡烛被风吹灭。烛烟飘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她在桌子里看见一张纸，上面写着大大的“强奸犯”。

那天，她去最后一次见林宪祖。

她对他说：“我恨你！”

十五岁。

张琼如带她改嫁。对方是一个又丑又凶的男人。

曾经无数次的站在河边，想随着河流飘走。

无数次的想在自己周围砌一道墙，就这样把自己埋进去。这样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无数次夜里从梦中惊醒。

顾嘉楠把林梓送到家门口。看着林梓弯下腰，把车锁上。

顾嘉楠看着林梓进入楼道，单薄的身体像被吹膨胀的气球。

下一秒会爆炸吗？

灰色的天幕中，云层堆积在一起，中间巨大的缺口里还有一点点暖黄色的光晕。

是痛苦的颜色。

顾嘉楠回到家。

“嗒”锁扣松开。

顾嘉楠没有开灯，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压榨着他肺里每一寸空间。

顾嘉楠拿出手机拨通母亲阮云的电话。

“喂，妈。”

“是楠楠啊。”

“嗯，您最近还好吗？”顾嘉楠从冰箱里拿出没吃完的饭菜，放入微波炉了加热。

“我挺好的，你怎么样，还有钱吗？哦哦，知道了……”对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先不说了，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在联系。”

断线的声音在耳边一直回响。

微波炉里的剩菜，加热的时间是三分钟，还没好。

天彻底黑了。

闭着眼，从周围感觉不到一丝丝光。

眼前像是被一层层塑料膜包裹。

那是一层朦朦胧胧的黑暗与窒息。

窗户没有关严，突然吹进来的风令顾嘉楠的寒毛战栗。

从厨房里依然可以听见电梯间“叮”的铃声，隔壁传来开门声，然后是吵吵闹闹的说话声。具体说的什么听不清楚，然后门关上了，什么声音也没了。

顾嘉楠端出热好的饭菜，从手机里找了一部电影看。电影是个外国片，具体放了什么，顾嘉楠也没看进去，饭菜变的索然无味。

不知道从哪传来的琴声如此哀伤，心脏像被人死死的攥着，血液无法流通。

从心脏到身体。从身体到心脏。

都变得干涸。

顾嘉楠突然发了神经一样，把盘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白色的碎片和黑色的油渍，都散落在地上。

顾嘉楠狠狠的呼吸，胸腔不断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

心里的那只小鹿哀伤的趴在地上，前蹄被猎人的枪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