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边浮起。
林梓把手放到水里,秋天的水已经开始变凉。
手在水里泡得发白,皮在指尖褶成一层层丑陋的纹路。
林梓把手拿出来,用纸巾把水擦干,走出餐厅。
每天都是这样的天空,云层在低空中破碎成一个个坟墓一样的碎片。
里面会埋着什么?
从遥远天幕上照射下来的光线,在交错分叉的树枝下,形成一个个模糊的光斑。
破旧的喇叭里每天都放着好几十年前的励志歌曲,经常会有学生趁老师不在,偷偷溜进广播站,放最新的流行情歌。
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成群结队的走在被岁月磨损的水泥路上。
像一张被放大了数千倍的照片,一个个像素在瞳孔中失真。
午休时,教务处主任在喇叭上喊:“根据市领导的要求,跟同学们讲一下关于校园欺凌的相关事情……请同学们遇到了校园欺凌,一定要告诉老师,不要私自解决……”
“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去你妈的……”
不断有人咒骂着,各种肮脏的语言,从一个个稚嫩青春的嘴里说出来。喇叭里嘈杂的声音被慢慢掩盖。
从窗外吹来的风,将林梓的头发扬起。洁白的侧脸被妩媚的阳光笼罩。
用无知和无辜铸造的铠甲,在脆弱的年纪里被运用的淋漓尽致。
在那条溯洄的河流里,无数条死去的鱼翻着白肚子漂在清澈的河水里。我在岸边用手解开缠绕的水草,往河水中间走去。
风会吹着我的尸体,去往对岸。
林梓醒过来,玻璃反射着光的影子,在眼皮上游荡。
桌子上树叶的影子,像游鱼从海底游动。
林梓离开位置,想去厕所洗把脸。
走廊上的地砖被太阳照得亮堂堂的。
林梓从厕所出来。她感觉的到,从出教室门到厕所,每个看见她的人都在盯着她。
有的人捂着嘴笑,有的人和身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身体像突然被扒光,无数双眼睛变成一个个摄像机对着她拍照。
林梓脱下校服外套,放大的瞳孔死死的盯着校服。
指甲在拳头里弯曲,变形,折断。
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强奸犯的女儿”,在白色的校服上变得灼眼。
心脏被人用鱼钩牢牢地勾住,透明的鱼线在身体外用力的拉扯。
林梓冲进厕所,在水龙头下用尽全身力气,搓洗着校服。
黑色的墨水渐渐被水染花,在校服上模糊成大大的一片。
终于,林梓蹲下来放声大哭,胸腔里就像被放入了一个强力马达,细长的叶片搅动着每一寸空气。
水漫过水池边缘,与眼泪混在一起,在冰冷的地面上流动。
喑哑的哭声回荡在洗手间的每一寸空间。
冥冥中,有一只大钟在耳边敲响。绵绵无尽的钟声在耳边回荡。震动的铜面用力的回应着林梓的痛苦。
林梓走到教导处,用手轻轻地叩响破旧的门。
“进。”
林梓看见中年的教导主任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茶。
教导主任通过厚厚的眼镜看着林梓,问:“你这个时间你不去上课,有什么事吗?”
林梓死死的攥着袖口,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心底漫延。
“老师,我想举报,有人欺凌我。”
教导主任稍稍做正,眼睛冷冷的看着林梓。
“谁?怎么欺负你的?”
“她们……”
林梓低着头,没有说话。
“说话啊!”
说我是强奸犯的女儿?
“老师,对不起,打扰了。”
林梓拽着被墨水染黑的衣服,跑了出去。
在门口的时候,林梓听见一个老师对教导主任说:“现在的学生,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估计又是一个玩游戏输了的,跑过来寻乐子的。”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包围。
耳朵里突然响起那种声音。像小时候收藏的铁皮盒,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玻璃珠,卡片还有玩具。盒子砸到地上,“叮铃哐啷”的声音,从盒子里发出来。那种上发条的小青蛙在原地打转。“嗒嗒”的声音。
回到教室,林梓就看见吴君君正笑着看她。
坐到位置上,顾嘉楠问她,“去干什么了”。
林梓没有说话。
没有穿校服的她,在苍白的空气中格外瘦弱。
顾嘉楠看见她放在桌子上的校服,突然沉默了。
黑色的墨水在瞳孔中是那么刺目。
放学的时候,林梓看见鹿鸣在校门口站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一眼就能看见他。
林梓把车子推到鹿鸣面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鹿鸣笑着看她,跟从前一样,把手放在林梓的脑袋上。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你妈说你没回来。”
“昨天一晚上,你去哪了?”
“去同学家了。”
“哪个同学?”
林梓没有说话。
“那天那个男的?”
“嗯。”
鹿鸣突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从林梓手中接过自行车,帮她推着。
鹿鸣笑着,眼睛却不再看林梓。
鹿鸣伸手去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那里突然好痛。像有一块沉重铅球,从那里扯着心脏往下坠。
鹿鸣一只手推着车,往前走。另一只手拉着林梓,示意她走在人行道里面。
走在他里面。
鹿鸣问她:“在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今年想要什么?”
林梓踢着脚边的石子,鞋带在鞋口上摇摆。石子被踢的很远。
“没什么想要的。”
林梓突然抬起头看着鹿鸣。
“鹿鸣,为什么你每年都能记的我的生日?”
鹿鸣笑了笑说:“因为你是我的傻梓啊。现在我好好疼疼你,等将来你发达了,我就可以混吃等死了。或者等你嫁人了,把彩礼钱给我也行。”
鹿鸣握住车把的手紧了紧。膨胀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交错密布。
因为他的手机里,备忘录上除了去医院复查,永远都有一条“九月二十号,傻梓的生日。”今年的过了,就马上写下明年的。
鹿鸣笑着看着前面。
夕阳的光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无限温柔。
远处的电线杆在黄昏里只剩下黑黑的影子。依稀可以看见几只鸟在交错的电线上停留。
影子在柔和的光线下变得很模糊。像眼前被安上了一块厚厚的毛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