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三年开始,雾与霾渐渐分不清了。
屋外永远是苍白的世界,像从冰箱里冷冻了一个世纪的冰块,白色的水雾在瞳孔中弥漫。
林梓每天都从这条街上走过。
头顶上的红绿灯在雾里,变成模糊的光。
走到教室的时候,吵闹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像准时的闹钟被一张手按下了开关。
刚才在门口的时候还能听见的吵闹,突然消失。
林梓坐到位置上,把书包放到抽屉里。
手机上显示有一条新信息。
鹿鸣:“你生日的时候来我家吧,我给你过。”
林梓回消息:“好的”
发完消息,她就把手机关上了。
感觉到凳子有点摇晃,林梓重新摆了摆位置,就没在意。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文科班里本来就没几个数学好的,从林梓的角度看过去,已经有几个人睡着了。顾嘉楠正用一只铅笔,挑逗着一只瓢虫,把虫子从平行线挪到括号里。
凳子突然坍塌,林梓从凳子上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全部突然炸了起来,笑声此起彼伏。
还有几个人从教室的另一头喊着话,“哎呦,您没事吧?”
林梓甚至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凳子底部应该安螺丝的地方,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小洞。
所有人都在演戏,演技也都很拙劣。只是他们有一句很好的台词。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数学老师用戒尺在桌面上使劲敲着。前排的同学用手捂住口鼻,来抵挡从讲桌上飘下来的粉笔灰。
“怎么回事!”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瞪着眼睛。
“那个同学,你怎么回事?”
“老师,我凳子坏了。”
数学老师把粉笔往桌子上一按,粉笔从中间断开。
“一个个的,学习学不好,事事一个比一个能造,凭什么别人的凳子没事,就你的有事……”
数学老师说的满脸通红,全部都安静了下来。可依然有几道目光一直看着林梓,像无数道分割线在五感中交错。
林梓用力握住拳,手掌上被抠出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林梓站在总务处门口抱着刚刚换下的新椅子。
阳光在眼前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影子在地面上拉的很长很长。
顾嘉楠站在她旁边,从口袋拿出烟,又放了回去。
“怎么不抽?”
顾嘉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这是在总务处,有很多老师的。”
“你怎么跟过来了?”
“怕你想不开,又准备找个地方准备跳下去。”
林梓笑了笑,她把凳子放在地上,自己坐了上去。
她看着身边的顾嘉楠,侧脸在阳光中延伸出美好,长长的睫毛能在脸上拉出影子。
“你为什么不跟她们一样,”林梓突然停了一下,“跟她们一样,说我是强奸犯的女儿。”
“为什么要说,”顾嘉楠蹲在林梓旁边,“跟他们一样,当个白痴吗?”
林梓笑着不说话。
阳光里像掺杂着蜂蜜,那种甜腻的味道,总是觉得有点过分浓郁。
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自己是在冰面上行走。冰面上无数嶙峋的石头,会突然跑到脚底下。
顾嘉楠在浴室里洗澡,水流从花洒里涌出,又从下水管消失。
顾嘉楠擦着头从浴室里出来,手机上显示有一条来自林梓的消息,“谢谢。”
顾嘉楠在日记里写下:“一群孤独的人靠在一起,以为自己身上微弱的温度凑在一起,会形成一个火团。”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宋冬野的安和桥,哀伤的歌声渐渐包裹空气。
我知道
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
我已不会再对谁
满怀期待
……
顾嘉楠接开电话,电话那头乱糟糟的,像在话筒里放了一个收音机,刺耳的杂声分割着耳膜。
“妈。”
“嘉楠啊,”声音断断续续的,“我现在在外面呢。”
“哦,怎么了?”
“没什么,马上就是月初了,”阮云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记得找你那死老子,拿钱。”
“好,我知道了。”顾嘉楠咽了一下口水,“还有事吗?”
“没事了,我挂了啊,还有事呢,自己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嘟嘟嘟……又马上消失。
会不会有一天打过去,话筒里的女机器人会告诉你,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楼下的老头的爆米花机又响了。
“嘣!”
一群小孩围在火堆旁,等待那一声巨响的时候,捂住耳朵。在月色里又是一桶爆米花好了,甜腻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像是黏在喉咙里的痰。
那种粘稠的气息。
顾嘉楠看着窗外,大人带着小孩围在爆米花机旁,地面上一道长长的影子连着一道短的影子。
一个连着一个。
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像一个巨大的鱼缸被人打碎,水从参差的缺口宣泄而出,露出漂浮的水草和沙砾。
死去的金鱼散发着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