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楠走到火堆旁，给拿着铁棍的老头五块钱。

顾嘉楠往嘴里塞了一个爆米花，甜腻在味蕾上爆炸。

“什么狗屎玩意。”

顾嘉楠把剩余的爆米花扔进垃圾桶，一群苍蝇顺着气味飞过来。

“嗡嗡。”

顾嘉楠走到顾鹏家。

门岗的老头子认识他，笑着跟他打招呼。

等他走远，老头子又幸灾乐祸的对他的老伴说，“姓顾的那小子又来了，生了这么个儿子，真是造孽，”老头子突然把语气压下来，“听说他那个女人也是他之前找的……”

“婊子。”

“小三。”

顾嘉楠站顾鹏家门口。

从门里传来的小孩的声音，“爸爸，给我买小车。”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像湿水的纸巾风干后，在记忆里形成一道道抹不平的褶痕。

记忆像潮水漫过沙滩，脚印里灌满苦涩的海水，湮灭在时间的尽头。

“你想要吗？”

那年的顾嘉楠在广场中央点头。

那年的顾嘉楠在广场中央被顾鹏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穿越时间和空间在脸上再次烧起来。

心里那只小鹿在山野里逃跑。

顾嘉楠一脚狠狠地踹在门上。

“谁啊？”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又是一脚。从门框上掉下来的一块漆，落在他的脚边。

顾嘉楠转身走到楼梯间。

一个打扮香艳的女人从门里追出来，性感的嘴唇上抹着鲜艳的口红。

“神经病。”

女人看见走廊里没人就回去了。

年久失修的感应灯照亮狭长的走廊。灯光忽闪忽灭。

顾嘉楠坐在墙角。手机的光照亮他半张脸。

他拨号给顾鹏。话筒里的嘟嘟嘟，像刺在耳膜的匕首。

“喂，嘉楠？”

顾鹏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稳，苍老。

“该给生活费了，别再拖了。”

说完顾嘉楠就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的顾鹏对着电话“喂”了几声，突然沉默了下来。那扇刚刚被人踹响的门突然变得虚晃起来。

“谁啊？”老婆问他。

“估计是打错了。”顾鹏收起手机，从口袋里拿出烟。

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水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像坠入了无尽的大海。

昏黄的街灯照出雨水划过的痕迹。

像无数个梦里出现的场景，乌鸦从黑色的枝丫上飞走。雨水敲打在栏杆。湖泊。旧楼。和楼道里那扇生锈的风箱。

耳朵里像装进了无数个玻璃球。

路上躲雨的人不停地跑着。用衣服披在头顶的人，打伞的人，躲在公交站牌下的人，在路上形成零乱的影子。

顾嘉楠走在街上，嘴里的烟被雨打湿。

顾嘉楠低着头，撞到一个跑着躲雨的男人。

“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

顾嘉楠瞪着他。

那个男人一拳打过来，顾嘉楠没有躲开，脸上生生挨了一拳。

顾嘉楠倒在地上，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男人一脚一脚地踹在顾嘉楠身上，嘴里不断骂着各种侮辱性的词语。

顾嘉楠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爬起来往男人的脑袋狠狠地砸过去。血从男人的脑袋中涌出，滴到地上，又被雨水稀释。

那个男人在雨中歇斯底里地叫着，顾嘉楠没有管他，骂了句转身就走了。

回到家，楼下的地面上还有一团黑乎乎的炭灰，在雨中粘连在一起。

顾嘉楠开门的时候，隔壁正在做饭，菜香漂浮在整个楼道。

雨声透过厚厚的水泥墙进入耳膜。

谁在声音中，装进了厚重的孤独。

顾嘉楠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把卫生纸揉成卷塞进鼻子。

他倒在床上，用嘴使劲地呼吸。胸腔一圈一圈的扩大，又一圈一圈干瘪。

刚才流进嘴里的血被吐出，腥味在喉咙里发痒。

是谁在心脏里点了一把火？

顾嘉楠起身拿起椅子，发了疯一样往墙上砸着。不锈钢的椅子腿被一根根砸弯，墙上的漆掉下来一块，露出白色的石灰。

放下椅子，身体就像被拔了电源，顾嘉楠瘫在地上，大口的呼吸。

突然有人敲门，顾嘉楠爬起来开门。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头发卷着卷，自然的散在背后。

“你有事吗？”顾嘉楠看了她一眼。

女人突然狰狞了起来，叉着腰，“你有事吗，大晚上的叮铃哐啷的，你是不是有病。”

“不好意思。”顾嘉楠略带歉意的看着她。

那个女人依旧骂着，卷起的头发在她背后摇晃。

“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声音越喊越大。

跟所有三四十岁的女人一样，浓浓的市井气息，各种肮脏龌龊的词汇从嘴里很自然的说出来。

顾嘉楠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瞳孔里女人的面孔突然扭曲的起来。

“之前就看你一天天的就一个人，家人也没个大人，果然是没教养。”

声音越来越大，不断有人把门打开，探出一个脑袋。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顾嘉楠终于受不了。

一个个探出门口的脑袋，一个个变得扭曲。

像被人打翻的颜料桶，五颜六色汇在一起，扭曲，融合，最后变成黑色。

扭曲的黑色。阴沉沉的颜色。像死亡一样。

“哎哟，你们都看看，这就是道歉的态度。哎哟，现在的小孩子呀。”女人把手抬起又放下，像有人给她搭起了戏台子，生旦净末丑都被她一个人唱完。

看戏的人越来越多，顾嘉楠没有看清，是不是有人在笑。

“滚。”顾嘉楠突然骂了起来。

那个女人突然呆住了，脸突然涨红了起来。

楼层突然炸开了。

“啊，你个没教养的死小孩。”

……

是谁往耳朵里放入的残破的音叉。

是谁眼前的玻璃打的粉碎。

顾嘉楠把门死死地关上。

门被人哐哐砸响，是那个女人，还是别人。

最终顾嘉楠依稀听见有人说：“李姐，算了吧，大晚上的，影响不大好。”

声音好像从这个世界突然消失。

顾嘉楠倚着门，坐在地上。

像是在世界的残骸里沉睡了一个世纪。

潮水拍打着山丘的遗迹。

声音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