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梓在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从家里传出来的打牌声。

“三带一。”

“不要。”

“你他娘的，今天怎么手气这么好？”

……

林梓把钥匙插入钥匙孔。

走进去，铺天盖地的烟味令林梓一阵恶心。

林梓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绕过，尽量能做到不惹人注意。快到房门口的时候，却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

心脏像突然停止。

林梓抬头看见崔哲铭白了她一眼，“废物，脚是长在猪身上的，”他把手里的烟往烟灰缸里按灭。

林梓把门狠狠地关上。

是不是关上门就可以阻挡那辅天盖地的烟味。

是不是就听不见那一声声肮脏龌龊的词汇。

手机屏亮起来，班级群里发来消息。

接着一条条消息从班级群里发过来，密密麻麻。

犹豫好长一段时间，林梓才鼓起勇气点开班级群。

然后眼前突然模糊了，眼泪从眼眶中聚集成海。

屏幕里，林梓的脸被照得发白，身边的鹿鸣被涂上了厚厚的一层马赛克，探视中心被刻意放大了数倍。发件人不知道是谁。

像身体陷入黑色的泥沼，每一寸毛孔都在阐述着窒息。

林梓蜷缩在墙角，黑暗里是朦胧的光，忘记了是眼泪先停住，还是自己先睡着的。

梦里，在个很遥远的地方，一只陀螺在无休止地旋转。

自己沉入无边海域。

耳边是悲怆的鲸鸣。

心脏就这样停止跳动。

半夜被饿醒，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已经变成白色的角质，没人叫自己吃饭。

把手机从自己身边拿开，鼾声回荡在每一寸黑色的空间。

起身推开门，林梓看见四五个人横躺在客厅里。

打开冰箱，扑面而来的腥味在眼前张开了触手，像有无数虫子在鼻腔里爬行。

冰箱里只有几个腐烂的茄子和鸡蛋，林梓记得，鸡蛋好像还是上次自己买的，应该还没有坏。

拿出两个鸡蛋，打到碗里，蛋黄的边缘反射着灯光，几只苍蝇飞到碗口。

手用力端着碗好一会，林梓抬起头，蛋液顺着喉咙滑下。

喉咙里像被一张巨大的网包裹，腥臊味压榨着身体里的每一寸空间。

喉咙。鼻腔。口腔。胃。

林梓弯下腰，酸水从胃里呕出。肚子里像藏着一只肥硕的怪兽。

林梓把嘴捂住，强忍着恶心，把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

抹去眼睛里模糊的泪花，在按下开关的一瞬间，世界恢复了黑暗。

窗外，月亮被巨大的黑色笼罩。周围是塌陷的云层。

离开家的时候，客厅的几个人还没醒。

楼道里只有一点点模糊的光晕，眼前的事物被反射出朦朦胧胧的轮廓。

不知道谁把楼道里的窗户打开，大块大块的雾团从狭小的缝隙里涌出来。

天气开始慢慢转冷。

林梓站在班级门口，手掌被捏出一道道白色的印记。

是谁把时间拉出一条漫长的线，我沿着这条线走了好久。

走到门口，声音像潮水一般，慢慢被压下来。

手掌攥得更紧了。

一道道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而来，林梓感觉身上被灼烧出一个个细小的斑点。

一个又一个。衣服在目光中变成灰烬。

像有一只针管一直扎在身体里，从血管里源源不断的抽取血液。

林梓慢慢走到位置上去，像一只无处隐藏的老鼠。

吴君君拿着手机，在空中对比着林梓的模样，旁边的两个女生掩着嘴笑。

模样端庄优雅。

她不知道跟旁边的女生说了什么，引得两人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整间教室。

接着所有人都在笑，不明所以。

每一寸空间的笑声都变得和谐，像漏水的阀门，往水池里灌入了难以承受的水分。

“看来传言是真的，”旁边的两个男生没有丝毫顾忌，“他爸真的是坐牢的。”

“真的是强奸犯？”旁边的女生有点难以想象。

“谁知道呢？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

林梓趴在桌子上没有说话。恶心的感觉比昨天晚上吃的鸡蛋还要强烈。

“你没事吧，”顾嘉楠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别想的太多了。”

林梓从桌子上爬起来，脸色苍白的像挂了一层厚厚的霜。“我没事。”林梓对顾嘉楠笑了笑，伸手把书包塞进抽屉里。然后拿起课本开始早读。

密密麻麻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不是读书声。

顾嘉楠把课本往桌子使劲拍了拍，“嘭嘭嘭，”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该上课了，都他妈把嘴闭上，吵死了。”顾嘉楠大声地说，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林梓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有人在骂多管闲事，你他妈在这装什么大头蒜。

林梓自己也被顾嘉楠的举动下了一跳，转过头，看见顾嘉楠真在读书，鼻子上还有一点点没有散去的淤青。

“谢谢。”

声音小的，感觉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就像捂上耳朵从胸腔里传来的心跳声。在巨大的声音面前，渐渐被淹没。

顾嘉楠弯起嘴角笑了笑，林梓看不见。

下课铃嗡嗡响着。

大多数人都在打铃的瞬间跑了出去，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林梓坐在位子上，慢慢弯下腰，手捂着肚子。

胃里感觉有只鱼在来回游荡。

酸涩的胃液顺着食道涌到咽喉。汗水从全身冒出来，秋衣被汗水浸湿，黏在后背上，湿漉漉的。

旁边的顾嘉楠扶着她的胳膊，“你怎么了？”

林梓从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

“没事。”

顾嘉楠给她接了一杯热水，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林梓抬头露出苍白的脸，嘴唇被咬的发紫，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一会就好。

顾嘉楠用力握了握拳，心里突然一紧。

像心脏被人用绳子绕了一圈一圈，打了一结一结。

窗外的叶子黄了一大半，无数纵横交错的枝桠在雾里变成黑黑的影子。变成模糊的一片。

玻璃上的水珠划成一道道水痕，像从天空上蔓延下来的白色血管，痛苦在里面流动。

直到第一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

林梓突然晕倒，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下来。

全班吓了一跳，沸沸扬扬的声音突然炸了起来。

顾嘉楠紧张地抱着林梓跑去医务室，出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议论什么，但没有听清楚，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水声。

总是在梦里听见那种持续的旋律。

顺着那种旋律，身体持续下坠。

最后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我与那白茫茫的一片融为一体。

耳边回荡着巨大的鲸鸣。

无比的哀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