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撕裂笼罩世界的大雾,在棕灰色的桌面上变成质朴的图腾。
鹿鸣推开房门。
——吱吱。
王文淑从厨房忙活到客厅,“鹿鸣啊,起来了吗,上学快迟到了。”说完又从厨房里端出早餐,把围裙从身上解开系在了门后。
世界彻底透亮,餐桌上的豆浆,翻涌着腾腾的热气。地板被王文淑拖的干干净净,家具映出苍灰色影子。
鹿鸣坐在餐桌前,拿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又被滚烫的馅汁烫的吐出来,鹿鸣伸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
“妈,包子好烫啊。”
“废话,刚从锅里拿出来的。慢点吃。”王文淑从厨房里走出来,坐下,用勺子搅了搅热气腾腾的豆浆。
“你爸刚走,走的时候还絮絮叨叨的,说:你这个小兔崽子这两天越来越懒了,起的越来越晚了。”王文淑往鹿鸣的碗里加了一勺糖,又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勺。
“嗯,我听到了。”鹿鸣的声音都有点沙哑。
“对了妈,今天我不想去学校了,都点不舒服。”
王文淑紧张地抬头看了看鹿鸣,“怎么了,哪不舒服?”她伸手就要去摸鹿鸣的额头,被鹿鸣躲了过去。
“眼睛怎么这么红的。”
鹿鸣笑着摇了摇手,故做镇静的说:“哦,没事儿,可能是刚起床的缘故吧。”
“就是肚子有点不大舒服,不想去学校了。”
鹿鸣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大腿,皮肉连着裤子被他抓的变形。
——”嗯”
鹿鸣用力扯了一下颤抖的嗓子,对王文淑乖巧的笑了一下。
“我看你这两天气色都不大好,要不今天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吧。”王文淑疑惑地看着鹿鸣,手里搅动的勺子也慢慢放了下来。
“真没事,我就歇一下就好了。”就像做了亏心事,声音在不停地颤抖。
心里像被人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灵魂躲在洞穴中害怕有人发现。
鹿鸣有点语无伦次,“呵呵……”笑了两声,又低下头,害怕表情被母亲看到。
“妈,你跟爸,为什么每天都可以起这么早啊?”
胃液突然如泥浆一般翻涌,鹿鸣低着头,死死咬着牙,手指用力的抠进大腿。
“还不是因为有你这个小混蛋,”王文淑笑骂着,声音很温柔。
“要不是因为有你啊,我也省得每天起这么早给你做早饭,轻轻松松的多好。”
鹿鸣硬生生的笑了一声,“那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您应该会乐的合不拢嘴吧。”
“这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王文淑的声音有点生气。
鹿鸣抬头看着母亲使劲笑了笑,就像往常一样,跟母亲漫不经心的顶嘴。
“唉,一眨眼,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
王文淑感慨地看着儿子,这是她一生最大的骄傲。
王文淑就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习惯每天跟经常往来的一些女人,一起喝喝茶逛逛街,打打麻将,消磨时光,然后在家里做好饭等着老公儿子回家。平时也不会跟别人炫耀什么“自己老公能赚多少钱,买了什么包包衣服……”只有当别人提到自己有一个听话又帅气,成绩也不错的儿子的时候,眼睛里会情不自禁地露出骄傲的目光。
那的确是她认为自己最值得炫耀的事,她有一个不错的儿子。
忍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鹿鸣连忙起身,跑回房间。
“妈,我不舒服,不想吃了,你自己吃吧。”
转身把门反锁,鹿鸣无力地瘫在地上胃如同沉甸甸的铅球,扯着所有敏感的神经感受剧烈的疼痛。
痛苦,所有人都在生产,给别人的,抑或是给自己的。
依稀的,鹿鸣仿佛看见了小时候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去学校,路上车子往来如潮水。好像还看见了林梓,她对着他笑,没有一丝忧愁,只有纯粹的笑。
于是,他爬在地上笑了,泪水从一只眼流入另一只眼。
王文淑在门外用力的敲门,“儿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声音十分焦急,好像快哭出来了。
好像有一根很细很细的丝线,扯着意识回到身体,事物的轮廓在瞳孔里交叠。灵魂如同从冰冷的海水里漂泊了一个世纪,又突然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妈,我没事。就是有点困了,我先睡会。”
“真的没事?”王文淑的声音顿时轻了下来,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根绷紧的弦,突然松弛了。
“真的没事了。”鹿鸣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在用生命透支。
鹿鸣使劲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痛觉微乎其微,头皮像塑料袋一样伏在头骨上,中间是模糊的血肉。
洁白的窗纱因风夭矫。
窗外榕树的倒影在桌面上一起一伏。
风吹落满树寂寞,枯叶沙沙作响。
书桌上挂着的吊坠占据了鹿鸣所有目光。
渐渐模糊。
渐渐消失。
鹿鸣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说昏过去了。起来时地板上拓出了一个大大的人形,泪水在脸上风干,留下涩涩的感觉。
他挪蹭到书桌前坐下,大口大口的呼吸。
鹿鸣看着书桌上被细心悬挂的翅膀形吊坠,一动不动,像被人掐断了电源。
过来会,鹿鸣突然开口,“你说的不对,死亡很痛苦。”
吊坠是某一年生日,林梓送给鹿鸣的,但他从来没戴过。那天雨下的很欢,少见的街上的车很少,林梓把鹿鸣叫出来,扔给他一个吊坠说:“呐,你的生日礼物,别再找我要了。”当时鹿鸣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骂了她一句。
但是后来又听见她说了一句:“那啥……喜欢吗……”
鹿鸣刻意地提高了音调说:“这么女生气,我才不戴呢。”却把吊坠死死地握在手心。
那天林梓的衣服被雨淋湿,鹿鸣陪她在小吃店的阶梯上坐了一下午,最后王文淑抱怨着把订好的生日蛋糕退了。
鹿鸣用手摩擦吊坠的表面,突兀的纹路在指尖聚集成时光。
他把吊坠取下来戴在脖子上,伸了伸手,咧起嘴笑了笑,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可见。
“妈的,这么女生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笑。”
“好像也笑不了几天了。”
“看见我戴上了,你该高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