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学院的新生中最近流传着一个笑话。
由一个力量系异能者,一个元素系异能者和一个精神系异能者组成的三人小队在最近的模拟练习中出尽洋相。这套由智能终端判断胜率与小队练习效果的系统可以凭个人学号登陆查询成绩,某个C班学生在查询自己的成绩时“顺便”也看了看他的同学们的成绩,结果“意外”发现在甄选试中排名第三的谢忱,他们的小队战斗胜率居然不足5%!要知道,之前最小的小队也能取得超过一半的胜率!
他当然没有为谢忱保密的义务,于是当天晚上,关于谢忱和67小队的笑话就传遍了整个新生。人人看向谢忱的目光不是带着戏谑嘲讽以及幸灾乐祸,就是带着可怜和廉价的同情。不过暂时还没有敢于正面嘲笑谢忱的学生——此人在一对三的斗殴当中只用格斗就打得三个人差点爬不起来,很显然这样的光辉过往还没得及在学生们的记忆中褪色。
“托谢忱的福,”吴畏在午间休息的时候颇感安慰地对欧新说,“他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我和刘浩几乎没人提起。”
“因为大家,呼呼,默认在小队中,呼呼呼,精神系异能者,呼呼,是,天然的领导者。”小胖子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全身的汗水像暴雨中的溪流在身体上冲刷出无数的沟壑。他最近受三人小队的刺激,决定至少不能被吴畏丢下太远,利用各种休息时间主动加练。这个选择对未来是好是坏暂时看不出来,但就目前来说,小胖子身上顽固的肥肉似乎开始有消解迹象很大程度上算是练习的附带效果。
“反正力量系异能者就快沦为肉盾和打手了。”吴畏哼笑了一声,站起来一边帮完成午间练习的欧新解开身上的负重服,一边和他闲聊:“你呢?和队友相处得怎么样?”
“呼……”欧新把腿从沉重的服装中抽了出去,感觉瞬间轻松,他三两步去了卫生间,隔着一扇门扯着嗓门回答室友的问题:“不怎么样!但还算有进步!”
小胖子用三分钟时间洗了个战斗澡,换了战斗服——下午依旧是实战课程——回到房间里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除我之外其他人都说我们铁定会被强制配对的,不过现在大家都很拼命,他们这两天还算努力吧——至少我们的胜率不算最差的。”
“请把我们除开之后再说这个问题。”吴畏义正辞严地说。
欧新看了一眼吴畏,然后叹了口气:“好吧,那也是在倒数前三里。”
“说真的,你们到底在玩儿什么啊?”去上课的路上小胖子低声问同行的室友——他们就要到底AR模拟训练室,这是按照小队而非班级成员进行训练——“不说谢忱和刘浩,主要是我也不太熟,但是你怎么样也不会有那么难看的数据。”
“所以聪明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吴畏停在自己的训练室门口,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同室友挥手:“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当然是藏起来比较好玩。”他打开门,冲欧新笑着说:“好啦,晚上见。”
欧新关于胜率的担忧吴畏全不在乎。或者说,他已经脱离了以胜率多少为训练效果的阶段——刘浩利用训练系统中的数据,全新开发出了一套独属于三人小队的练习系统,刘浩为此取名为“胜利A”。在刘浩的要求之下,吴畏和谢忱之前满怀疑虑地完全按照“胜利A”的要求进行了一次训练,结果惨不忍睹,但个人数据却有了一个较大的改进。
“这个系统每个阶段的要求都完全不同。”第一次使用之后,刘浩意气风发地对相当震撼的两个队友说,“和学院所使用的以结果为导向,相当粗率的模拟战斗系统不同,‘胜利A’将每个人的训练都分成若干个子项目,对应训练的不同阶段。比如,”
他指了指谢忱。
“老谢你的战斗意识和战斗直觉都非常优秀,所以你长期依赖本能反应而非计算,应该很多人夸过你的随机应变吧?”没等谢忱说什么,刘浩就接着说了但是,“但是,这一点其实很容易被对手注意到,比如我们刚才的战斗,”他在训练室的光屏调出刚才的录像,然后快进到某个部分之后按了暂停,“你们看,吴畏砍掉了变异镰刀藤蔓的一根主枝,谢忱你将失去大半攻击力的镰刀藤蔓拖入‘场’——”
刘浩取消暂停。
停滞的画面一瞬间动了起来。吴畏灵活地躲开异植残存藤蔓的攻击,飞速退后,在之前的战斗中隐藏在后方辅助队友的谢忱冲了上来,他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手势,代表精神攻击“场”的淡青色立刻向镰刀藤蔓覆盖过去,失去大部分攻击能力的异植猛然受到了刺激,急速断开生长过速的枝条,保留本体试图逃跑——
“你的反应是加大‘场’的输出,”刘浩指着画面某处不客气地说道:“但是,镰刀藤蔓根本不是打算逃跑,它藏着一根新生的枝条,当你因为维持‘场’而无法分神时,这根枝条选择了偷袭!”
画面中也的确如此。粗壮的,还带着娇嫩叶片的藤蔓突然从地下暴起,瞬间捆住了来不及反应的精神系异能者。谢忱惊怒交加,正在抓紧时间恢复体力的吴畏和控制场地,防止镰刀藤蔓大规模生长的刘浩不得不立刻冲上来救援队友,结果却被伺机的异植利用残存的藤蔓拦了下来,仅仅三十秒,精神系异能者脆弱的肉体就被藤蔓绞成了肉酱。
“失去你之后,我们失去了最有效的进攻手段,一分钟之后战死。”刘浩关上了光屏,冲着沉默无语的谢忱摊开手,“如果你能克制住本能,稍微控制‘场’的输出,保留一个后手,就那种刚催生未经强化的藤蔓,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数据爱好者用无可辩驳的数据让队友意识到,他们固然是同龄人中的强者,但处于,并且有可能长期处于人数劣势当中,必须比其他人更快地积累战斗经验——学院的辅助练习系统根本无法满足三人小队的训练要求。
“胜利A”成为唯一的选择。
“哟,你们已经到啦。”吴畏惊讶地发现其他两个人已经坐在椅子上,刘浩无聊地抱着头盔,谢忱则已经戴好,并且看样子提前进入系统。
“是你迟到了。”刘浩指了指谢忱,“他去玩单人模式了。”
“抱歉。”吴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顺手拿起头盔,冲刘浩笑出六颗雪白的牙齿,“我们开始吧!”
安德森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吴钊说到做到。一对一对谈结束之后立刻向预备学院提出抗议,认为吴畏的指导教官安德森在未经调查的情况下,毫无依据地贬低吴畏的道德水平,公开对一个刚入学的新生表达反感,没有证据表明的情况下,吴畏因指导教官的态度而遭到全班同学的孤立。
在确认了吴钊的大部分指控属实之后,安德森被迫在杨米尔斯的要求和见证之下向吴畏极其家人道歉。但因吴畏遭到孤立是因安德森的指使没有证据,学院也不能对安德森做出相应的惩罚,只能以训诫作为纪律处分。
考虑到学院并没有将安德森调离现在的岗位,他依旧是A班的指导教官,吴钊并没有穷究的意思,所有的道歉和纪律处分都在暗中进行。在A班学生眼中,安德森依旧是那个严厉到不近人情的教官。
吴畏终于从安德森的负面名单上升至厌恶等级。
不过安德森一直没有轻举妄动。他的前科历历在目,督导教官杨米尔斯想必还记忆犹新,现在他只要敢对吴畏做什么——哪怕只是突然加罚一次夜间三公里武装越野,杨米尔斯也会过来敲打他一回——所以教官暂时选择冷眼旁观,哪怕吴畏的小队成绩惨不忍睹,他也不打算再多做什么,甚至严厉地喝止了公然嘲笑吴畏的A班学生。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该死的吴畏……”安德森从光屏移开视线,居高临下地看向窗外运动场中正在做格斗训练的学生们,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有意无意地与同学们保持距离的学生身上,教官毫无笑意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胜率不足5%……哈哈哈哈哈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亲爱的学生,你打算怎么应付注定被淘汰的练习战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指导教官终于舒心畅意地大笑出声。
吴畏自入学以来就一直波澜起伏的学院生活终于平静下来。
67小队可笑的胜率——甚至有下降的趋势——依旧在学生中间流传,但无论多有趣的笑话也经不起被上百个人反复说,更别说学习和训练任务不断加大,因各种原因受罚的人数进一步增多——夜间罚跑的队伍最近不断壮大——学生们自顾不暇,很快就没什么人再把精力和时间留给三人小队,倒是孤立这个怪胎三人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隐藏在学生中间的共识。
“我发现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全班同学的名字。”某个晚上,临睡前吴畏趴在床上,随口说道,“A班的学生,好像我到现在也就认识你一个人啊,欧新。”
因为最近加大运动量的关系,欧新的体型已经有了一个相当大的变化,肌肉结实了不少。他沉默地收拾好满地的负重片,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刘浩和谢忱估计也被孤立了。”
“所以我才说让你在班上绝对不要和我说话。”吴畏像一只翻壳乌龟似的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然你现在估计也要落得和我一个下场,多不划算。”
欧新收拾好负重片,在地板上坐下来,“太蠢了。”曾经的小胖子无精打采地开口:“我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幼稚得像三岁小孩。这么做难道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欧新渐渐激动起来,他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死死地抓着衣角,声音大得近乎咆哮:“我们难道不应该团结吗?以后一起上一线的可是大家啊!”
“算了吧,那些人根本不觉得我还能在预备学院里待下去。”相比欧新的激愤,吴畏冷静得多,他从床上跳下来,蹲在欧新对面,看着室友认真地说:“人类是依靠集体的力量才能从地球来到盘古,没有人会喜欢团体的敌人。”
“难道你是吗?”欧新激烈地反驳吴畏:“难道刘浩和谢忱也是吗?大家都是同学!”
吴畏撑着膝盖站起来,重新爬回床上。半晌,他的声音才幽幽地飘了下来:“是啊,大家都是同学……”
吴畏又做梦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自从入学以后,吴畏就开始频繁地做梦,通常是同一个梦。梦中他在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纯白迷宫中努力奔跑寻找出路,但无穷无尽的分岔似乎永不消失,而他却不能从这些繁芜的道路中找到正确的那一条。在这里,时间,空间,甚至生命都没有意义。吴畏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他只能选择一直奔跑下去,直到精疲力尽地从梦中惊醒。
今天也是如此,他穷尽所有体力,踉踉跄跄地停下了脚步,虽然无形的力量依旧在催促吴畏前进,但少年确实不打算继续了——两条腿前所未有地沉重,吴畏甚至第一次感受到疲累至绝望。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少年靠着墙滑坐下来,声音回荡在广阔的迷宫当中,他听到自己的回音阵阵传来,似乎永不停歇,终于死心,开始嘲笑自己:你在自己的梦里难道还想得到什么有用的回答吗?
浓重的厌烦悄无声息地出现——吴畏面无表情地打量这个困扰他许久的地方。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墙壁,连地面和天空也是白色的,除了吴畏以外,这个迷宫没有其他色彩,当然,也没有其他生物,没有风,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实在太讨厌了。
熟睡中的少年皱起眉头,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墙上的智能系统装置外壳突然出现了一丝跳跃的蓝色电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