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的都是疯子。”克奇冷冷地说了一句。

两支队伍已经准备考虑到近战不成功之后的后备方案，学生们自然不能把所有底牌都压上，因此，军校生里是善于近战的吴畏和战斗力最强的谢忱，猎警二队则是队长苏泽，三架机甲承担了这个疯狂的作战任务。

“有时候只有疯狂才能寻找到希望。”吴畏补充道：“听余清说的。”

克奇沉默片刻。“好吧，”他不情愿地承认道，“你说得有道理。”

时间紧迫，他们无法做更多的准备，更何况，最好的装甲就是精神系异能者的场，只要足够强大，那就是最为坚实和可靠的盾牌。吴畏检查了武器：光剑和粒子短刀。在他附近，谢忱的机甲也在做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动作，不过它只拿出了短刀。

苏泽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会儿我打头阵。”猎警二队的队长理所当然地开口：“你们跟在后头，放心，保证不会让一滴液体溅到你们身上。”

吴畏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能僵硬地和谢忱一起说了个谢谢。

“别想太多。”吴畏的态度大概让苏泽觉得很有意思，他的声音里带出些许轻松的意味：“强者站在最前这是猎警学院的校训。”

很明显对方并不认为吴畏和谢忱是强者，或者说，他不认为曾经的预备学院，现在的军校生是强者。

他们并没有选择私人频道，而是直接在公开频道里说话，自然所有人都听到了。猎警学院的人习以为常，军校生们感觉则要微妙许多，不过就连克奇都保持了沉默：归根到底，他是为了保护吴畏和谢忱。

“不要硬撑。”出发之前克奇最后一次告诫两个胆大包天的队友：“情况不对劲马上回撤，说到底，现在还没到必须拼命那时候。”

吴畏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复他：“放心好了，”他说，“我还没活够呢。”

三架机甲向着目标以三角阵型飞了过去，中间隔得足够远如果发生什么变故，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吴畏手心发潮。他一反往常，老老实实选择了可靠性最高的机械操作而非往常的精神联结，这也来自于苏泽的建议：“精神联结固然方便，”经验丰富的猎警二队队长告诉两个军校生：“但在某些时候，可靠比便利更重要。”

所幸平时虚拟训练时军校的教官要求所有学生都必须使用机械操作，吴畏有一些生涩，不过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手感，但他仍止不住的紧张，来源当然不是驾驶习惯的更改或者说，这只是其中之一。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左边，近乎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全息屏幕实时向他展示出座舱外的风景，谢忱的机甲在他不远处，而另一架属于苏泽的机甲则在最前。而异兽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越靠近异兽，周围被肆虐的景象越鲜明。被严重腐蚀的土地和森林，坑坑洼洼的地面，断面呈现炭黑色的树木，空气中越来越重的焦糊味，甚至吴畏还瞥见一些紫红色的肉块，想必是之前两次导弹攻击的成果。

“听我命令，”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步骤，苏泽向两位临时队员发出指令：“全力输出场！”

在下一刻，赤红与青色，还有深沉的藏青，三股完全不同的波纹汇聚到一起，形成一张不断跳动的强有力的“网”，几乎将机甲全部笼罩起来。其中，藏青的颜色最为鲜明，它就像一把庇护伞，牢牢地将两个军校生笼罩起来。

受损严重的异兽比起最开始反应慢了许多，但也变得更加危险。它发出长长的，仿佛汽笛的嘶叫声吴畏曾经在少年时代观看旧地球时期的纪录片中看到蒸汽列车，并对它的汽笛声印象深刻大股大股灰色粘稠的液体更多地从蘑菇体内流淌出来，在地面上滴出一个个圆圆的坑洞。

吴畏捏紧了操纵柄的手杆。

异兽在急促的颤动之后，猛然一顿，冒着浓烟的灰色液体立刻被抖了出来，向着三架机甲疾射而来，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厚重的场将这些危险的浓酸一滴不剩地包裹起来，没让任何一滴落到机甲上。

“我就说！”吴畏激动极了，拳头重重地砸到了操纵台上。

“做好准备。”一直沉默的苏泽忽然开口：“距离到达还有十五秒。”

位于左右不同位置的两架机甲同时拔出了武器光能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倏然现出红色的剑刃，而谢忱也拔出了粒子短刀，粒子高速震动之下，刀刃附近的空气都扭曲了。

“还有五秒。”

吴畏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清出脑子一切有的没有的念头，清出所有负面和正面的情绪，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眼中只有越来越近的千疮百孔的巨大异兽

“就是现在！”

背负式引擎猛然喷吐出长长的蓝色火舌，在巨大推力的推动下，沉重的机甲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混杂藏青色与青色的红色波纹亮得刺眼，包裹住机甲全身的场几乎裹满了灰色液体，吴畏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强酸腐蚀的“滋滋”声。

但他已经来不及想下去了，思考在这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本能。机甲的右手高高扬起，恰当好处地停住，然后猛地下劈光能剑炽热的温度几乎是立刻将异兽的皮肉烧糊，并且随着下沉的深度和速度另一种焦糊味浓厚起来。

异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这朵诡异的巨大蘑菇现在已经不像蘑菇了，它失去了大半个“菇盖”，菇柄也断了一半，但什么伤害都比不上这次灼热的武器深入血肉，直达最为柔软的内里，灰色的液体，姑且算是异兽的血液疯狂流淌，场的光芒被灰色遮满，以至于远远围观的学生们以为自己的同学已经彻底被强酸彻底腐蚀。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知道这仅仅是错觉，藏青色的场颜色再加深，异兽被突然出现的场狠狠地向前推开，完成任务的机甲向后疾退“砰”地一下，异兽重重地倒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然后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之后，方圆五公里的森林消失了，只留下一个难看的黑色空地，很像某些中年人的斑秃。

总算学生们退得够及时，而他们也的确够强，奇迹般毫发无损吴畏一边咳嗽，一边操纵着机甲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在他不远处，队友谢忱的机甲也在做相同的动作，而更后面一点儿，苏泽则更早地站了起来。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这是吴畏在异兽爆炸后的第一个问题。

“还有四十分钟。”刘浩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来。

“足够了。”

机甲面无表情的脸上眼睛突然亮起，它遽然转身，光能剑已经亮出锋芒，而另一边，苏泽反应更快他的场无声无息地将两个军校生的机甲包围起来！

在所有人都没有想象到的时间里，属于军校生和猎警学员的比赛现在才刚刚开始！

赤红的场不闪不避地向着藏青色波纹直直地撞了上去，它坚强地抵抗了几分钟，就在汹涌的怒涛下碎成齑粉，机甲前方再无遮掩和保护，藏青的流水向着他冲刷过去，并在几秒钟之后彻底将他包裹起来看起来就像一个茧蛹。

“投降吧。”苏泽好整以暇地说，他驾驶着机甲飞到半空：“你很强，”猎警二队的队长带着几分感慨和赞赏说：“比我想象中更强。不过你是无法从我的场中挣脱出来的，你只能选择投降。”

他没往下说的是，如果不，那就只能溺毙在场的滔滔洪水当中。

“咳咳，”吴畏咳嗽两声，“我觉得，”一年级生沉重地喘了口气，“自负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苏泽沉下脸色，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藏青色的茧蛹，第一次决定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年级生吃吃苦头。

吴畏记得很早之前余清曾经告诉过他，他的大脑就像一个敞开的公园，谁都能进去走两步，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谁都能进来。”

无穷无尽的藏青流水毫不留情地冲刷一年级生的大脑，检视他每一个脑细胞，大脑皮层，脑干，小脑，脑灰质，代替细胞液在大脑的缝隙间悠然自得地游走，如果可以，大约苏泽的场打算就这样直接将它暴力毁灭不过当然不可能，这只是比赛而已，而吴畏也不是苏泽的敌人。

潮水暂时退去。

“现在怎么样？”苏泽问吴畏：“投降吗？”

“我要是你，”一年级生断断续续地说，“就会注意看看自己的队友在哪里。”

苏泽脑中疯狂地响起了警铃。他大声骂了一句什么话，匆匆丢开吴畏，任由一年级生摔在地上然而已经晚了，无论苏泽如何呼叫，他的队内频道都保持令人不安的沉默。

“妈的！”猎警二队的队长简直要出离愤怒，他实在没想到预备学院这些三流学生居然这么狡猾，这么不要脸！当然，队长选择性忽略了自己与队友之前的计划一旦异兽被打败，立刻袭击军校生，干脆利落地取得胜利，又堵住了预备学院的嘴：怎么说，他们也没有在合作期间背叛对吗？

让他没想到的是，军校生的行动居然比他们更快！

“什么开始的。”苏泽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切入吴畏的场，冷冷地问他：“恐怕计划了很长时间吧？”

“不太长。”原本深红的场现在变成了淡红，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受创太过，吴畏直到现在还没能爬起来，但是他的心情实在是好得不行。少年看了一眼苏泽，坦然承认：“至少比你们晚。”

的确如此。

很多人会下意识忽略克隆人。但不可否认的是，不考虑伦理与技术的问题，克隆技术的确是最好的，也是最可靠的传承方式。克奇在吴畏出发前，近乎是本能一般告诉他：要小心苏泽。

“猎警学院……别以为他们多光明磊落，”一年级生的队长发出不屑的冷笑声，“现在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等那玩意儿玩完了，你们觉得那几个家伙会怎么对我们？”

“我相信你的判断，”克奇一字一顿地告诉吴畏：“你对战斗有天生的直觉，所以按照你想的那样去做，一旦成功，马上给我们发信号二对二而已。”

“所以，”苏泽听完整个过程之后他确定队友确实在二对二当中输给了预备学院卑鄙无耻的一年级生，“你们就这么干掉了我的队友？”

“是啊。”突然出现的安杰鲁的声音吓了吴畏一跳，“有点难对付，”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还行。”

军校生的其他几架机甲也出现了苏泽环视将他隐隐包围起来的一年级生，淡淡的后悔在心底一闪而过：也许当他们出发之后就立刻动手，也许现在赢的就是他们……这些纠结难言的情绪最后混杂在一起，就连苏泽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现在距离比赛技术还有八分钟。”安杰鲁说，语句之间时有停顿，“根据比赛规则，最后存活更多的那一队是胜利者，你的队友已经被穿梭飞船带到后方去了。”

苏泽沉默不语。

“你想继续打也没关系。”刘浩嘻嘻哈哈地说，“我们奉陪。”

一年级生们承认苏泽很强，可惜他再强，还没有强到以一敌四的程度，哪怕是四架伤痕累累的尤弥尔：有磁约束装甲被击穿的，有没了半条腿的，最后最完整的居然是吴畏的机甲。

“我弃权。”片刻沉默之后苏泽淡淡地说，同时按下代表弃权的黄色按钮一旦按下，弃权信息会立刻上传，等同于投降未来的猎警忽然打开座舱，探出上身，冲不远处的吴畏喊道：“别以为赢了我你们就能一直赢下去！”

这一刻他的愤怒终于痛痛快快地宣泄出去：“这只是你们运气好罢了！”

在救援飞船到来的空挡里，之前一直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猎警二队队长以不同的句子，词语，形容词，名词好好给新京军校的土包子们上了一堂关于负面词汇的修辞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