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畏倒抽一口冷气。

坐在并列驾驶座另一侧的安杰鲁低声咒骂着操纵着机甲准备起飞，来不及切换成精神联结模式，手动驾驶速度稍慢，附近猎警学院的几架机甲已经先后腾空，他们的机甲才将将离地。

苏兆收回了领域，场的使用又恢复正常，吴畏已经在尝试重新联系队友，但在大规模异兽异动，磁场极端紊乱的情况下，场的联络有效距离迅速缩短，只有不到平时一半左右。

“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早发现兽潮。”安杰鲁深呼吸，盯着屏幕说：“只要别那么倒霉搅进兽潮中心，要跑还是没问题的。”

吴畏沉默了一下，他当然也知道，但更知道更有可能是队友们被异兽们撕成碎片。不过不到最后一刻，他坚决不相信这种可能。

少年有些烦躁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换了个话题：“我们现在得先和猎警学院的人联系上。”

“有点麻烦。”安杰鲁说，现在他们身在半空之中，身边除了呼呼作响的狂风再无其他。他接着说道：“毕竟我们从来没用场联系过，彼此都不熟悉信号。”

“先想办法和克奇他们汇合。”吴畏叹了口气，看向下方烟尘滚滚的森林，间或有黑色的身影闪过，他不敢想象那代表什么，不过吴畏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学院杯之旅，在兽潮出现的那一刻就宣告结束了。

与一年级生想象不同，猎警学院的三年级生其实一直对他们保持关注，直到看见那架黑色的机甲呼啸而起，队长苏兆才略略放心，开始在队内频道里呼叫自己的队员：“胡克，”他简短地发出命令：“前出侦查，看看兽潮扩散到哪个位置，尤丽尔，尝试联系后方，莱莉尔，找找那帮小鬼，希望他们运气别太糟糕。”

通话频道里队友的声音断断续续：“呲收……到”

苏兆叹了口气，默默地在心底为两个一年级生说了句祝好运，然后毫不犹豫地驾驶着机甲追着胡克飞走，磁场被严重干扰，对外的通信手段几乎已经完全断绝，作为曾上过一线的猎警，苏兆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

两个一年级生运气不错。他们俩配合默契，有惊无险地避开零零散散的异兽种类很多，大多数吴畏看着眼熟，但实在无法和平时熟悉的外形对照起来，这不是好事，意味着异兽发生了严重变异。

“现在能联系得上克奇他们吗？”吴畏说，同时尽力而小心地扩张场的范围，避免惊动异兽的同时努力寻找队友的踪迹。

“完全不行。”安杰鲁他死死地攥着操纵杆，阴郁的脸色沉得滴水，操纵着机甲轻巧地跃过一根横断在森林中的巨木，他将搜索影像投射到头顶的屏幕上，画面中一片狼藉，形形色色的异兽朝着某个方向疯狂奔跑，如果从天空往下看，森林仿佛被犁开了一道丑陋的巨大伤口。

这个答案让吴畏的心又沉了几分。

安杰鲁沉默了一会儿，直视着面前的光屏，“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吴畏有瞬间的茫然。

猎警讲究团体作战，而脱胎于猎警的军队也是如此。相比那些自小在异能学校长大的同伴，吴畏入学不足半年在那之前，他还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市民。现在却身处危险和混乱中央，稍不留神，就会尸骨无存。

“总之，先找克奇和谢忱他们。我不相信他们会这么死在兽潮里。”吴畏咬着后槽牙说完，硬生生地将出舱的冲动强压下去，“安杰鲁，你用通话系统呼叫，我们的机甲之前都做过信号增强，现在磁场紊乱，电磁信号也许还有些希望。”

安杰鲁干脆利落地回答：“是。”

“至于我自己……”吴畏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无视险恶的现实，将全副心神沉入精神世界当中。

联盟政府针对场的解析和研究一直在继续，并在不愿提供姓名的高阶精神系异能者加入职测所之后突飞猛进。目前的研究认为，场就是人的精神领域在三维世界的具现化。用某位女性研究员的话，简单来说，可以认为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魔法”。

对于吴畏来说，是否了解这些枯燥晦涩的理论知识完全不影响他学习和使用场，比如此刻，他想象自己的场像一张正在缓慢张开的渔网，无数闪耀着红光的丝线飞速汇集到一起，将这张巨网越织越大，直到后脑开始疼痛这是来自身体的警告，意思是再继续下去，脆弱的大脑将因无法负荷而崩溃毁坏。

森林的一草一木被吴畏的“渔网”勾勒出清晰的轮廓，无论是参天巨木还是贴地生长的苔藓全都被渔网一网打尽。场小心地避开危险疯狂的异兽，值得庆幸的是，陷入疯狂的异兽大部分失去了平日的谨慎和冷静，哪怕有个别想要停下来，也被同伴们不断推搡着只能向前。

“我们飞不了多久了。”有一个声音在场中响起安杰鲁“能量告警。”

“找个地方降落。”吴畏当机立断，“别离兽群太远。还有，”他尽量让自己充满期待，“联系上他们了吗？”

“没有。”安杰鲁声音发紧，就好像谁往他喉咙眼里塞了什么似的，他努力放松，但在场中想要遮掩情绪难度实在太大，几秒钟之后年轻人放弃了毫无作用的自欺欺人，“完全联系不上他们。”他重复了一遍，“完全不。”

“那就只有我们了。”吴畏只沉默了片刻，然后强硬的，无法被动摇的情绪组成语言告诉安杰鲁，“活着出去！”

“我们必须有人活着离开。”苏兆冷静地说，“必须有人告诉更多的人兽潮的消息。”

通讯频道里没人说话。

“尤丽尔，茉莉尔，”他没有丝毫停顿地点了双胞胎姐妹的名字，“现在开始，立刻后撤，全力向集结地前进，然后将一切都告诉他们。”

双胞胎中的一个发出了响亮的抽泣声。

“执行命令。”猎警学院三年级的队长对此全无反应。“立刻。”

没人说话。

“让莱莉尔回去！”尤丽尔大喊，“送消息一个人就够了！”她似乎屏蔽了姐妹的声音，尽可能快地说：“我留下来！”

“莱莉尔一个人撑不回去。”苏兆的声音依旧冷静理智，无视女孩儿的哭泣和请求，“你们必须一起回去。”

“那就一块儿走！”尤丽尔情绪激动，“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是猎警。”苏兆说，他的视线落在光屏中黑压压的兽群上，“没有逃跑的猎警。”然后他严厉地重复了命令：“尤丽尔，莱莉尔！执行命令！”

其他的机甲开始试图将双胞胎姐妹的机甲从防线挤走，没人说话，但行动代表了一切。最后双胞胎只能绝望地哭泣着，驾驶着机甲离开队友，向茫茫天空的某个方向飞去。如果一切顺利，她们将在六个小时之后到达集结点，然后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告诉其他人。

和懵懂的一年级菜鸟不同，这支猎警学院的三年级队曾实打实地在一线呆了整整一年，尤其是苏兆作为年级首席，他甚至从一年级下半学年就前往一线，在同异兽的厮杀中侥幸活了下来。

他深知异兽的可怕。兽潮虽然之前只存在于资料和影像中，但三年级生绝对不敢对此抱有半分轻视每次兽潮过后，一线猎警的平均年龄总会齐刷刷掉下好几岁。

苏兆看了看光屏右上角不断跳动减少的数字这是计算他们与兽潮正面遭遇的时间。根据计算，如果还不离开这里，最多还有十分钟，三年级生们就将会面对天文数字般蜂拥而来的异兽，然后被它们撕成碎片。

“我们到碎石峡谷去。”苏兆在队内通讯频道里说，“那地方不错，是离开森林的必经之地，我们在那里设伏，运气够好的话，”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也许能撑到救援到来的时候。”

剩下的人简单地回答了“是。”频道里安静了一会儿，平田进忽然开口：“我本来打算赢了比赛之后向尤丽尔告白。”他说：“或者莱莉尔也行。”

频道里安静了几秒钟，然后哄然大笑。

“你会不会成功我倒是不知道，”胡克嘲笑他：“不过大概率双胞胎不会让你活着离开森林。”

这句话成功地引起了另一场大笑。

“不知道一年级的小鬼怎么样。”一向沉默寡言的陈添忽然开口，“当时不应该让他们离开的。”

这句话成功地掐灭了笑声。

“他们不会扔下自己的队友。”苏兆一边检查机甲的状态，一边淡淡地说，“他们也是猎警。”

吴畏进入了一种很神奇的状态。

他觉得自己成了那张渔网。其实这对于许多高阶精神系异能者来说是常态，异能深度使用的状态下，精神与肉体的区别将减至最小。但吴畏不同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真正进入场的状态。

一切都没有界限，硬要说的话，他就像站在高处，对脚下的土地一览无余，场的状态不同，在场中，场的主人能够获取真正的360视野，天空，大地，没有任何死角。如果愿意，吴畏甚至能看清奔跑中异兽的每一根毫毛。

这种感受实在太好，他险些沉迷于此，所幸安杰鲁适时出声说话：“我们接下来应该干什么？”

“再找十分钟。”吴畏回答他，“如果还找不到他们，我们就必须考虑撤退。”

安杰鲁沉默。

“我们现在联系不上猎警学院的人。”吴畏叹了口气，他现在隐隐后悔之前应该和对方一起行动，不过随即他就将这个想法扔到脑后毕竟他们俩无论如何不会放弃自己的队友。他接着说：“不过他们人多，估计问题不大，看兽潮的方向，它们应该是打算离开森林。我们逆着方向走就会安全很多”他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克奇他们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队友幸存的可能性一下让两个人振奋起来，虽然没什么证据，但安杰鲁和吴畏都坚信自己的队友不可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兽潮当中。

“我们朝西边儿走。”吴畏在光屏显示出的地图上画了个圈，“那里有一个无名高地，没有森林，当然也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源，对于异兽来说完全没有价值而且和兽潮前进的方向相反。”

“最重要的是，”他盯着闪烁的屏幕，“克奇他们大概率也去了那里。”

安杰鲁以最快的速度回应了队友原本为了节省能量而选择降落的机甲后部离子发动机喷射出长长的蓝焰，在惊动兽潮之前，黑色的机甲表面闪烁了一下，原地消失光学迷彩启动，将机甲完美地隐藏进了周围环境当中。

强大的推力将机甲推至半空，负责驾驶的安杰鲁稍微确认了一下方向，就像着西方迅速前进，他们的机甲所剩能量不多，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

驾驶舱里没人说话，两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机甲高速飞行状态时很难长时间维持场，吴畏把场收回来，只将将维持着机甲周围的存在，即是节约，也是一种另类的练习。

为安全起见，机甲没有选择日常飞行的平流层，而是继续上升，飞到了更高的位置上。这对于所剩不多的能量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不过考虑到如果能和队友会合，那他们可以选择紧急互助充能模式也就是几架机甲互联，将能量重新平衡一下。

一路异常顺利，陷入疯狂的异兽会失去判断力，理论上来说，只要离得够远，异兽根本不会察觉到你的存在。

安杰鲁忽然开口：“我看到高地了。”

吴畏头上的出现了安杰鲁的视野，一个光秃秃的台地显眼地出现在光屏当中，周边茂密的森林让它看起来格外显眼。但让两个人更兴奋的是，他们发现了几架熟悉的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