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的最后一丝阳光消失，黑暗彻底降临之后，加尔果断地告诉所有人：“我们不能再走下去了，”他说，“我们现在缺乏侦查和预警手段，森林的晚上很危险，必须找个地方休息，等天亮以后再出发。”

“我们仅仅只走出不到五十公里。”某个猎警在通讯频道里提醒他，“不到计划的一半。”

“计划里我们应该是好好地待在穿梭机里降落，而不是飞到半截被迫带着机甲跳机，还丢掉了一半以上的物资和队员。”他冷冷地回答：“现在你告诉计划应该是什么样的？”

两位研究员全程保持沉默，直到没人敢说话之后，拉蒙德才慢吞吞地开口：“如果我们运气足够好，在地图的东南方向，那里有一个废弃的农场仓库，如果仅仅是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过夜，我想，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这个拉蒙德口中的废弃仓库几乎被各种藤蔓和树木枝叶全部遮住了，猎警们险些错过它，不过最后，研究员依靠良好的记忆力，准确地找到了锈迹斑斑的昔日入口。

“这里过去是存放谷物的仓库，所以空间非常大，”拉蒙德跳下机甲他拒绝了猎警向他伸出的手，身手敏捷地借助机甲上的几个凸出面，灵活地跳到了地面研究员的声音荡起阵阵回音，余清抬头，只能大概看到高耸的圆弧天花板。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余清低声问道。

“我年轻的时候曾跟随导师到附近，”拉蒙德同样打量附近，寻找记忆当中熟悉的物品，可惜一无所获，“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性研究员弯腰捡起一截锈蚀的金属，它看起来就像是某截扶手残存的部分。余清把金属重新丢回地上，拍拍手，“看来的确已经过了很久。”

不远处加尔在安排夜晚守夜的工作，猎警们自动将两位研究员排除在外，他们都是在一线战斗许久，野外生存经验丰富，根本不用加尔多说，就两两配对，商量好的晚上的守夜次序。

“我其实不太理解你为什么会主动报名要求参加这次的调查。”拉蒙德捧着温热的能量饮料，隐蔽地打量身边看上去似乎无法被任何事物影响，脸色淡然平静的同事，“毕竟你的强项一直在实验室而非野外调查。”

“难道让艾米丽来？”余清冷静地反问道，“她连杂草和葵穗都分不清，连异兽的幼崽都能撕碎她。”

“哈哈，”拉蒙德干笑两声，赶紧转移开要命的话题，“我以为你会跟随实验室前往新不列颠，毕竟那在海岛上，远比现在的大陆更安全你的实验又到了关键时刻。”这也的确是男性研究院的真实想法，“我甚至不理解你用什么理由说服了那群只知道实验和数据的老头子。”

“他们很好打交道。”余清喝了一口饮料，从宽大的背心口袋里掏出便携式光屏，随口说道：“比如将实验成果让一半给职测所，他们就马上同意我的要求了。”

拉蒙德目瞪口呆，半天才感叹似地问余清：“你在开玩笑吗？”

“不。”女士简洁地回答。

“那可是价值一座拉克蒙奖杯的发现，你居然就这样放弃了一半的成果？！”拉蒙德表情复杂，“甚至我的名字”

“词根也是拉克蒙奖杯。”余清叹了口气，她就知道有这位同事在，自己别想安静地看完一篇论文。

“所以你可以想象这件事在所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拉蒙德说，“不过你也许根本没注意到。”

“第一，我并没有放弃一半的成果我只是同意研究所可以署名而已，理论上来说，职测所可以作为第二作者参与论文发表。”余清慢条斯理地说，“第二，我当然注意到了如果每个人来回都盯着你看，你很难不注意到。”

“所以你的理由是什么？”拉蒙德仍然没有死心。

“我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没有什么所谓的理由。”余清干脆利落地说，她反问道：“难道什么事都一定需要一个理由吗？就像当年我同意以高阶精神系异能者身份加入精神系异能研究实验，认识我的每个人也跟现在的你一样，问了我无数个为什么。”

女性研究员挑了挑眉毛，“想做就做，当年我是这么回答的，现在我还是这么回答你。”

也许自己永远无法理解余清。拉蒙德注视重新沉浸在文献中的同事，他在职测所中唯一与余清关系谈得上良好的人因为性别原因，不少人私下认为也许其中还有某种桃色关系，但许多年下来，余清与拉蒙德的亲密程度并未更进一步，女研究员无意于此，而拉蒙德对此也不感兴趣。

他只是单纯对这种人感兴趣而已。

两个研究员与猎警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选择帐篷而不是回到机甲中休息。

“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加尔说，“今晚应该能平安度过。充分休息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退一步来说，如果运气不好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万一遭遇到什么高阶异兽，在机甲里不过也只是晚一些的问题。”

他有意避开了那个字。

余清对此没有异议。她在离男人们稍远的地方利落地铺开睡袋，然后从容自在地躺了进去，睡前还不忘和同伴说了晚安。在拉蒙德还在笨手笨脚地拆睡袋的时候，轻微均匀的呼吸声已经传了过来。

尽管没有必要，但加尔依旧生起一堆火，照他的说法，异兽和野兽都不太喜欢火焰，而某些野草在火中燃烧时发会出微妙的气味，人类尚可忍受，但嗅觉灵敏的异兽则相当厌恶。

他往篝火中扔了一根枯枝，回头朝某位女性研究员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扭头回来压低声音对拉蒙德说：“这位女士真是和我知道的那些研究员太不一样了。”

“她哪怕在职测所里也是很特别的存在。”男性同事仅仅这样回应道。

大概是感受到对方不想多谈的心理，加尔主动换了一个话题：“照你们的估计，我们明天能不能和其他人汇合？”

“取决于天气和运气。”拉蒙德很快回答道：“还取决于通讯机，我们已经深入森林中心，这里磁场紊乱的情况更严重，通讯机的准确性在大幅度下降。”

加尔的神色迅速黯淡下来。他是这次行动的领队之一，在另外两个负责人失踪的现在，他就是这支队伍猎警们的最高领导者，相比调查，他更希望能快些找到其他人。

“我一直没告诉你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拉蒙德忽然说。

“哦，”加尔停顿了一下，“拉帕奇和梁平。”

“他们，”拉蒙德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有些艰难，“我们当时降落的时候，并不在当时的农场，而是更偏一点的地方，运气很好，两拨人很快汇合了。然后我们发现了人类尸体，离农场越近的地方，尸体越多。”

他注视着不断跳跃的火舌，微微出神。

提出去农场看看的人是拉蒙德。

“他们，我是说猎警，其实都相当反对。”男性研究员声音低落：“但是我认为也许能在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数据，最后他们同意了。”

加尔忽然打断他：“所以你得到数据了吗？”猎警的领队脸色不大好看地问。

“收集到了。”拉蒙德回答，“兽潮在农场停留了大概两个小时很多人死于抵抗，他们很勇敢。”

“但是我们没想到居然还有异兽留了下来它可能打算将这里当成食物储存的地方，”拉蒙德想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得肠胃翻涌，呕吐的冲动不停冲击着他的神经。他强行将恶心咽了回去，继续说：“总之，拉帕奇首先发现了它们，然后是梁平他们是为了保护我，其他人赶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就足够了。”加尔叹了口气，“他们履行了他们的职责，而你也履行了你的，他们是猎警，死于异兽，原本就是命运最大的一种可能。”猎警领队不怎么温和地说：“直白一点儿说，我们都是要去死的。”

他打断研究员还想说的话：“太晚了，快休息吧。”加尔的语气缓和了些，“明天，我们还要赶很长的路。”

余清并未像拉蒙德所想的那样沉入睡眠。她闭上眼睛，放缓呼吸，黑暗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给与她最大的安宁，也给与她最大的恐惧。四周并不安静，枯枝燃烧时蹦起的火星炸开瞬间响起的噼啪声，微弱的交谈声，梭巡的夜风，在风中摇摆枝叶的森林，甚至还有猎警们的鼻鼾。

感官发达的精神系异能者只要愿意，他们能感受比常人更多的东西，曾经有人形容他听到了植物生长的声音，而也有人说，在野外，他听到了人类心跳之外的声音。

比如现在。

女士睁开眼睛。

与人类规律的心跳全不相同的跳动声在向她靠近，频率很快，毫无节奏可言余清猛地睁开眼睛，然后掀开睡袋坐了起来！

还未睡去的加尔和拉蒙德，以及守夜的猎警纷纷向她看来。

女性研究员冷静地开口：“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在加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拉蒙德已经脸色大变，他立刻想从地上站起来，也许是坐太久，也许是太害怕，总之，他努力了两下才成功，而这时余清已经相当麻利地收拾好了睡袋，并且将战斗服中多余的玩意儿一股脑裹了进去。

“你听到什么了？”加尔只来得及问一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余清停顿了一下，平静地说：“但我认为大约不是什么让人看了很开心的东西。”

下一刻，更多的人也听到了。仿佛敲打在心脏上的强烈震动声，所有人都醒了过来，精神系猎警们第一时间冲向各自的机甲，而力量系异能者则神色镇定默默调试手中的武器一会儿，他们就要第一个冲出去，为机甲赢取时间。

拉蒙德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我们要怎么办？”他问余清。

“战斗。”余清看了他一眼，“不然呢？”

下一刻，强烈的金色像流水那样从女士身上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并且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浮在半空中，下一刻，金色消失，余清周围的空气发生肉眼可见的扭曲有经验丰富的猎警胆怯地后退一步，这是领域者即将发动的信号

随后，就像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发出“波”地一声轻响，无形的恐慌在人们脑海中升腾盘旋这是异能者之间天然的等级压制，猎警们谁也不敢动，唯恐成为领域的目标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个年轻陌生的领域者能不能控制力量，而历史上领域者力量失控的记载比比皆是。

不过就目前来说，他们的担心有点多余。

无形的壁垒以余清为中心，飞快向外扩展，有敏感的精神系异能者感到有什么飞快扫描过血肉之躯，惊呼一声，但随后就被自己死死捂住嘴巴。更多的人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哪怕是猎警中的精锐，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见识过领域者的战斗姿态。

唯一还有反应的拉蒙德轻轻拉了加尔一把。

后者迅速扭头瞪他，目光既有惊讶，也有无法掩藏的喜悦，甚至还有赤裸裸的指控。

拉蒙德叹了口气，“别这样看我。”男士有点无奈地说，“我知道她是领域者但是我从来没见过余清的领域。”

“你应该”咆哮脱口而出的瞬间加尔及时压低声音，瞪大眼睛，仍旧口沫横飞：“没人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居然带着一个领域者”他甚至原地转了个圈，好像一头无处发泄的愤怒公牛，“然后还以为能保护她！”

“瞧你说的，”拉蒙德有些无耻地笑起来，“我们就是研究员，难道不应该被保护吗？”他抢在加尔开口之前继续说：“这是职测所的秘密。”

“什么？”

“余清是领域者。”拉蒙德收敛起故作玩笑的表情，神色严肃地看着加尔：“这是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