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商元祗这边。
去时大军走陆路,奔波了月余才到云南,回程商元祗等人走水路,一夜之间就顺流而下几百里,这快得不是一星半点。商元祗从不曾这样长久地坐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脚下步履虚浮虽然有心欣赏一路景致,但实在是有心无力。
渐渐接近中原,地势不再险要,两岸不再是悬崖绝壁,大多时候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几日来连日天气晴好,但偶尔上船的农人都面有忧虑,商元祗听其言谈,大约是因为今年春季农忙时节雨水不足。
三人到门峡下了船。脚着了地,商元祗也有了精神,三人换上马继续赶路,一路上路边常常看见骨瘦如柴的百姓,拖家带口换个地方讨营生。商元祗三人急着赶路,虽然心酸但实在无能为力。这天中午,三人骑马赶到河南道边境地区一个小村,已是暮春时节,这村子里却无人耕种,任田地里荒草丛生。三人牵马去溪边喝水,走近了却发现那原本的小渠已经干涸,不得已只得牵马继续上路。
村口大路左右两边各有一棵树,正午日头正在最高天,两个闲汉正坐在树下乘凉。
“殿下且慢。”焚河突然说道。
“怎么了?”商元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绊马索。”焚河伸手拦住商元祗,三人翻身下马,手按上了剑柄,
果然树下黄土里隐约有一道绳索的痕迹。
两个闲汉见阴谋败露,相互对视一眼,抽出来藏在树后的长刀呼啸着直冲三人而来。焚河拔剑以一对二,煮海护着商元祗后退。
焚河一剑架住第一刀,另一人见焚河兵刃无暇,举刀便砍,焚河挡开刀,以刀撑地一个扫堂腿踢在那人腿弯,也借此躲过另一刀,登时那人便跪倒在地,焚河拔刀离地给了他一个痛快。
另一人见同伴已死转身就想跑,焚河捡起块石头飞掷而出,打在那人穴道上,那人吃痛缓了脚步,商元祗正要阻止,焚河两步赶上已经补了一刀。
“焚河你手太快了。”商元祗埋怨道。
“不得妇人之仁。”焚河觉着自己没毛病,义正词严。
“我没说放他走,可咱们不得审问一下犯人吗?”商元祗抓狂,这下根本没有了可以核实犯人身份的渠道。
焚河翻看了尸首,声音肯定得答道,“是普通村民。”
“有何凭证?”商元祗奇怪焚河为何如此笃定。
“这...是因为...”
“他们的刀太慢了,谈不上练家子,大约是偶尔打家劫舍罢了,而且这些人太瘦,力气太小,不像是他人培育的刺客。”煮海见焚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完一句话,插嘴道。
“普通村民何至于此。”商元祗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他已有些眉目,只是不忍心确认。
三人走到村头水井处,只见井已经枯了,里面散落着累累白骨,最上面的尸体上的惨肉尚未完全被老鸹食尽,腐坏的肉体散发阵阵恶臭。
“看这些锅碗瓢盆,这些应该都是些逃难的人,估计没想到自己会被别村的农人杀死吧。”煮海捏着鼻子锁紧了眉头,“这村子难道是靠打劫为生的吗?”
“......”商元祗不答。
但只怕还真是这样。
今年大旱,这个村子连井口都干透了,自然没水种地,没有营收就只能靠存粮度日,可存粮已经吃了一个冬天,总有吃完的时候。这些天总有吃不上饭的流民四处逃窜,有些人只怕就动了歪心思。
打家劫舍的人吃饱了,安分守己的却要饿死,久而久之,安分守己的就变成了打家劫舍的,更加没人耕种,更加没有饭吃。邻村之间不敢相互往来,流民不敢去别处讨生活。
可是人总是想要活着的,忽然都要杀人,不如去杀官府的官老爷,有钱人手里总有存粮,只怕再过不久这些没饭吃的百姓就会起义了。
唯一的破局之道唯有朝廷救济。
想来这两人也是吃不上饭被逼无奈的可怜人,可是吃不上饭就能杀人吗?
这样想着,三人沉默地离开了这个村子。
此后又几日。
商元祗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京畿,大军尚未抵达,商元祗等人便先随便选了家客栈投宿,晚间在大堂用过饭,商元祗几人就上楼歇着了。
一个暗卫忽然翻窗入室,跪在商元祗面前。
“何事引得你现身于此?”商元祗见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
“请殿下随我来,瑜亲王已至。”暗卫呈上了商瑜随身的印章。
商元祗随他下楼,见店里一楼大堂里空空如也,只有商瑜坐在两边靠墙的角落里,这个位置能看到整间大堂,不怕有人偷听。
商元祗坐在商瑜对面,“叔父急召我来,想是出了大事,侄儿一刻不敢耽搁,赶来了此处。”
“你父亲不好了,半个月前摔了一跤,脑内有了血,太医用银针放了出来,但这治标不治本,怕是不久了,故召你回来。”商瑜神色凝重,也不寒暄,直奔主题。
商元祗脑中一片混沌,虽然字面上能理解商瑜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他还是很难接受这个消息,“那咱们何日启程?”
“你先回去,稳住局势,我随后带兵进京,这样给你有个保障。”商瑜沉思良久,终于开口,“你可有何想法?”
“全听叔父的。”
浑浑噩噩回到房中,商元祗躺在床上摊煎饼,正面摊完了摊反面,总之是睡不着。
父皇今年不过四十岁。
商元祗是他第一个孩子。
由于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格外着紧些,这种着紧有好也有不好,不好之处比如那时淑妃尚未封皇后,商元祗出生没几年惠嫔也有了身孕,虽然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皇后的命,不过人在后宫可以不蒸馒头,但总得争口气,为争嫡长子的身份,惠嫔可谓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从巴豆到大黄,各式的泻药毒药惠嫔可谓是让商元祗尝了个遍。
但或许是正应了那句老话“老天不给你的怎么也抢不到,给你的谁也夺不走”,即便是惠嫔这般的三天一大作,七天一小造的造作频率,商元祗愣是啥事没有,吃了巴豆腹泻了几天,又再惠嫔眼前活蹦乱跳;好不容易买通了御膳房,一桌子菜都下了鹤顶红,偏偏那天商元祗不听话被淑妃罚不准吃饭;好不容易在他枕头下面塞了巫蛊小人,结果皇帝美其名曰从小培养,把他接去御书房过夜了。
终于惠嫔被自己的倒霉劲气的自己小产了。
皇帝一看惠嫔小产了,再无顾忌,整个皇宫谁不是皇帝的眼线?他早知道自己眼皮子底下都发生了什么,只是想等着让惠嫔生下孩子再动手,如今孩子没了,皇帝当机立断把惠嫔送进了冷宫,从那天起,一连三个月,冷宫外半里都能听见惠嫔,哦不,前惠嫔凄婉动人的《汉宫秋月》。
被皇帝重点关注好处也与此相辅相成,淑妃平日与世无争,自从皇帝杀鸡儆猴之后,后宫就一片安宁,再也没人触皇帝的霉头动商元祗,后来虽然后宫内帝王子嗣越发多了,可淑妃成了皇后,更加没人敢惹商元祗,这样斗智斗勇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
这样想来,颇有点怀念这过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