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本名商桓。
与他历代的祖宗相比,他既非那些开疆扩土的好武勋者,也非那些能让百姓仓禀实衣食足的守成之君,只能算个中规中矩的皇帝。
但他的政绩不足并不是由于他不够兢兢业业,自商元祗记事起,但凡要找,他就只能在御书房找到商桓,而找到商桓的时候商桓总在处理些政事,按商桓的规矩,他每晚要处理完二十担奏折才可以休息。
但是做皇帝这件事也是要讲究天分的,没有天分的努力就是干着急,而商桓就是属于没天分的那种。过去老太后还在世的时候还能帮衬着他些,现在商桓一人临朝,可谓独木难支,要不是还有商瑜能为他出些主意,商元祗真怕他哪天想不开撂挑子不干了。
商桓本人认为这种政治能力不足,主要是他登基前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造成的。
商桓和商瑜同出一母,但其实他们上面还有个哥哥商桢,商桢是嫡长子,原本早早就被封了太子,也被先帝寄予厚望,走哪儿带到哪儿,待遇约等同于现在的商元祗,更确切的说,商桓培养商元祗的方法,完全照搬了先帝的那一套。
原本有了商桢,其他众皇子都觉得自己没戏了,早死了做皇帝的心,但是商桢二十五岁的那年死了,死在了皇家围猎的猎场里。
那年春天倒春寒,二月里还下了一场大雪,雪后商桢说想替先帝打一只狐狸做一顶狐裘御寒,幕僚们拍马屁说商桢纯孝,于是商桢带了百十号人就来到了皇家春猎的猎场里,十人分做一队寻找狐狸的踪迹。
没想到狐狸没找到,倒是来了一只冬眠醒来正愁没东西吃的熊。
熊对马匹有一种天然的血脉压制,马匹见了熊便受了惊,商桢被甩下了马背。
若这时候有人相救或许商桢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可是人都怕死,面对致命的危险都有犹豫的时候,就在众人看到发疯的熊和受惊的马害怕犹豫的时候,马匹逃跑了,逃跑路上还不忘踢踩了商桢几脚,熊也追着马走了。危险虽然离去,商桢却也送了卿卿性命。
后来收尸回宫的时候,谁也不敢把这个噩耗禀到先帝那里去,还是太后她老人家亲自出马告诉的先帝。
先帝闻言忙去看商桢,先帝贴身的太监曹德海是这样和其他内臣描述的——先帝看到那惨状的时候面上青筋暴起,脸色却苍白,眼睛都红了,这不怪先帝失态——儿子的肋骨被踢得粉碎,七窍渗血,颅骨一侧也被踢的变形——任谁看到最心爱的儿子这样的惨状也受不了
先帝心痛如绞,下令重罚这些怯懦的侍卫,最终将这随行的九人本人当众处斩,九族之内代代不得再用为官。
可是再重的刑罚也换不回来精心培育的太子。之后先帝下令太子丧事按国丧礼,追封太子为孝敬皇帝,全国禁婚丧一年。
经过丧子之痛,处理完丧事后,短短几个月,先帝四十几岁的人就老成了小老头儿。他不得不再从剩下的儿子里挑选自己的继承人,可是看到这些孩子他总会想起商桢,不是精心培养的商桢,谁做皇帝对他而言已经没了区别,所以他决定快刀斩乱麻,随便在身为嫡子的商桓商瑜中选了一人,这个幸运而不幸的小朋友就是商桓。
可是商桓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他做亲王时最喜欢的事情是斗蛐蛐,在自己的卧室里挂了十几个养蛐蛐的笼子,每到夏夜他的卧室里的蛐蛐比平常人家门外草丛里的还多。
有一次商瑜去他卧室同他聊天,吵得商瑜捂着耳朵就出来了,从此再不肯进他的房门。
所以理所当然的,商桓从未留心过任何帝皇所应当学习的课业。过去先帝没想过让这个儿子继承大统,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如今他成了要当皇帝的人,先帝自然就不能放任不管。
不管不知道,一管吓一跳,先帝没想到这个儿子这么废柴,越管越气,越管越觉得这个儿子不成器,越管越心痛商桢的死,于是没过几年就随商桢去了。
商桓就这样稀里糊涂登了基,虽然不懂帝王学,但这不妨碍商桓想做一个好皇帝,他信心勃勃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可商桓即位以后突然傻了眼,因为所谓帝王的制衡之术他一窍不通,一次他发现朝中有大臣贪污,于是他决定将这人处斩,御史台便来谏,说当皇帝的不该嗜杀,结果他一查,贪污这事御史台也有份,查来查去查来查去,竟然满朝文武没一个干干净净的!
商桓可以换掉一个宰相,可以换掉一个御史大夫,可他不能同时把满朝文武换个遍,即使换个遍,察举上来的官员不过从爹换成换成了儿子,有什么区别呢?
而被查的官员心中也有小九九,既然皇帝不让我捞,那我干脆告病在家,你皇帝自己干活吧,一时之间上朝的队列空了一半。
人可以告假,可国事必须推进,商桓死撑了半月终于病倒了,太后见儿子成不了事,不得不垂帘听政整顿朝纲,好歹是把朝廷拖回了正轨。不得已,商桓只得将肃整这事从长计议。
这一计议就计议到了今天,商桓还在继续他无望的政治斗争。
如果不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而自我感觉良好,商桓或许能活得快乐许多,但是当他知道了这一点以后痛苦也就随之而来了。
商桓再不想让儿子吃自己吃过的这种苦,于是这些年有意让商元祗临朝议政,但是虎父无犬子,在这一点上,商元祗完美继承了商桓的政治绝缘体质。
不过商元祗和商桓倒有一点点不同,商桓对于处理政事是有心无力,他有心改变朝廷被华族把控的局面,然而实在没有这个能力。商元祗则是有力无心,虽然尚未登大宝,但商元祗相对于他父亲更有些政治嗅觉,只是他心太软。
总之作为一个皇帝,先不说商桓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至少他在努力的设法成为一个好皇帝,这一点是可以得到认可的。
但现在这个皇帝出了问题。
对于一个中央集权国家,皇帝就是最高首脑,这意味着每天他都需要做出重大决策,一旦皇帝出了问题,由皇帝负责制衡的各方势力就开始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最糟心的是,今年还发了旱灾。
商元祗头大如斗。
至于商瑜所言的,商桓已时日不多这一事,商元祗有一种不真实感。他没怎么经历过失去亲人这样一件事,宫中人太多,有太多人他连脸都记不住,或许会有些年老的宫人离世,但他从没见过宫中是如何处理后事的,这种事情总要避着天家的。
宫中唯一一次丧事是他的皇祖母,但那时他太小,为防止孩子沾染污秽,这种丧事孩子是不参加的,况且平日商元祗对于这个祖母知之甚少不过去给她请安罢了,连说过的话都很少,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亲情。
因此商元祗很难把死亡和商桓联系在一起。
在他记忆中,商桓还是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商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