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纪若珽一样,商元祗也在搬家,宫人们正在把他常用的物什从文成殿搬到东宫去,小包子嫌人手不够用,还向椒房宫借了些手脚利落的人,杨六娘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东宫尚未收拾利落,商元祗便回文成殿换下朝服,看着宫人们列着队鱼贯而出,商元祗觉得这就像小时候在安宁宫大槐树下看的蚂蚁搬家,一到变天的时候,为了避免水患,蚂蚁就排着队列向高处去了,即使来了坏心眼的小孩子搅乱了队形也阻止不了这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如今就是变天的时候。
想到这里,商元祗只觉得索然无味,换好了衣服便去宣室殿给商桓请安去了。
宣室殿。
商元祗刚到就看见太医院医正张百年正出来,商元祗连忙拦住他,“张大人留步。”
张百年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脸上瘦得只剩颧骨,下巴上留着一缕泛黄的山羊胡子,手上拎着他的宝贝药匣子。
张百年原本是个游医,二十多年前行医来到朝歌,治好当时长公主驸马的疱疹,一时之间在朝歌被奉为神医。
一次太后午睡宫人忘记关窗,使太后受了风邪,半边脸吹的歪斜起来,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商桓从长公主处听说了他的医术高超,死马当活马医把张百年传进了宫中,张百年施针了七天后,太后的面瘫竟被治好了,商桓大喜,将张百年留在了太医院,这么多年来张百年为后宫治好了不知多少疑难杂症,也晋为了医正。
张百年早看见了商元祗,原本打算闷头走路装没看见,没想到还是被叫住了,只好停下来和商元祗寒暄,“殿下这一去长高了许多。”
商元祗一看张百年的模样就明白了他不想被叫住,干脆快刀斩乱麻,“张大人这几人辛苦了,不知我父皇近日如何?”
张百年何等的老油条?他简直是油锅里被炸成焦炭的那根!虽然知道商元祗不是秋后算账那种人,但老油条最讨厌被问这种问题,历朝历代多少太医就是因为这种问题掉了脑袋?只有搅浑水张百年才能真正长命百年!于是他拿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想了又想,才神神叨叨说道,“陛下乃万福之人,必有天佑。”
这是在暗示他治不了了,但商元祗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他只好换个问法,“张大人近日可还在为父皇施针?用的什么药?父皇有何症状?”
这种问题就好回答的多了,张百年舒了一口气道,“可不是嘛,刚才又给陛下施了一回针,陛下最近常常忧心,以致头痛,用了些安神的药,还有西域进贡的软魂膏。”
“软魂膏?会有瘾吧?”商元祗忙问道。
软魂膏是近年来从西域传来的新奇玩意,据说在鼻下涂一点简直能当万灵药使,镇痛止咳安眠,就连心情不好了,朝歌的华族们也爱涂上一点,近乎无所不能,一时间在朝歌卖出了一两黄金一两软魂膏的高价。
可是时日长了却有眼尖的觉出了不对劲,用软魂膏用的久了,除了软魂膏,医生们开的药再精妙也没了效果,而且这软魂膏的用量也越来越大,用药的人也日渐消瘦,一些小门小户的人家没有财力,竟因此家破人亡。后来商桓不得不下旨将软魂膏列为禁药,叫羽林军把坊市里胡人买卖软魂膏的铺子封了去。
即便是这样,如今市面上仍有软魂膏暗中流通,已是卖到了十两黄金也难求的价格。据说任京兆府少尹的贡亲王就以权谋私,暗地里做软魂膏的黑市买卖中饱私囊。
除去黑市上流通的软魂膏,天下只怕是只有皇宫的内库里还有些软魂膏的库存,还是当年大月氏国为与大殷通商时带来的贡品,这么多年用下来也所剩无多了。
商桓当年把软魂膏列为禁药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要靠软魂膏吊着。
“软魂膏的瘾须时日久了才能显现出来,陛下用的时日尚短,殿下不必忧心。臣还需和其他人来为陛下会诊,先请告退了。”张百年怕商元祗再问些难以回答的问题,瞅个机会就想溜走。
商元祗无意再叫他为难,点点头放他走了。
商元祗看到昨日替他通传的小太监仍候在外面,商元祗笑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麻烦公公在为我通传一下。”
小太监受宠若惊,忙向商元祗行礼,“奴才姓赵名阳城,大家常唤我小阳子,请殿下在此稍等,奴才这就为您那通传。”
待他进去又出来,对商元祗道,“殿下请进,小心门槛。”
商元祗进殿,商桓正在软榻上坐着,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商元祗看他鼻下黑漆漆一块,明白他已用过软魂膏,杨六娘坐在榻下的方木凳上收拾他方才用过的药碗。
“儿臣向父皇母后请安。”
商桓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又问道,“这次你离京,觉得外面如何?”
商元祗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若说出真相徒增商桓的烦恼而商桓的病情不容他忧思,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天下苍生。
商桓见他吞吞吐吐,自己接着说,“朕同你不一样,虽然早早开府有了封地,但那时朕的封地在应天府,离朝歌不过一天的路程,所以朕这一辈子也不曾去过什么地方。你出去这一年走遍了大半个中原,给朕讲讲你路上的经历,就好像朕也去过了一样。”
商元祗心里一酸,略作沉吟,将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缓缓道来,着重讲了与纪家人的奇遇,只是隐去了纪若望的身份。
商桓听到商元祗遇见了纪钧,便问道,“你觉着纪钧其人如何?”
“此事是说来也奇,以那几日纪钧待我的态度来看,儿臣以为安南公已猜到了儿臣的身份,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漏了馅,若真是安南公猜出来的,那此人必不可小觑。”
商桓大笑,“这事朕却有点眉目,只怕这事是你皇叔吩咐给他的,他二人年轻的时候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这事你不知道也难怪,你出生前几年纪钧就已调职去了大理府了,走之前你皇叔和他大醉了三天。”
“如果是这样儿臣便明白了,还有一事是安南公手下有一奇人,年纪与儿臣差不多,名唤纪缣,曾在蜀山修习。”那天问纪若望有关蜀山之事纪若望所知甚少,但商元祗心中好奇,此时便想试试商桓的反应。
不想商桓面色瞬间变了,“蜀山之人?蜀山之人都涉足凡尘琐事了吗!”
商元祗不敢接话。
商桓颓然靠在了软垫上。
静默良久,商桓直起身,让杨六娘带着侍候的宫人们退出宣室,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才正色对商元祗说道,“元祗,朕现在给你说的事情你都一一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