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桓正色道,“元祗,朕同你今天说的,你可得一一记好了。你觉得大殷当今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华族把控朝政。”商元祗答地不假思索。
“是的,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做呢?”
“此事急不得,怕是没有药到病除的灵药,只能徐徐图之。我等凡人天性矛盾,既爱和平也爱争斗,但争斗不是无意义的争斗,百姓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官员们是为了更高的品级。但不论如何争斗,只要大家都有饭吃,国内仍然有上升的渠道,百姓们就不会选择毁掉现有的安稳生活。”
“那具体如何做呢?”
“儿臣知道父皇这些年来一直在同华族较量,让他们挪出些霸占着的位置,分给平民出身的官员,但这些年来收效甚微。儿臣算过,当朝三品以上文武大员一百六十余人,与华族有沾连的占一百二十余人。钱财粮物都是有限的,若要百姓能多分一些,华族就要少拿一些,但是鲜少有人能放弃到手的东西。或许任用从平民晋升的官员做御史监察会有用。”
商桓不置可否,商元祗继续说道,“可是现在官员大都由查举任用,这些官员同儿臣一样,从小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或许还觉得穷苦百姓懒惰成性天生应作贱民,更加不懂体恤下情。真正来自民间,能够体察民情的官员少之又少,若要改革,必须有新的选用制度。”
商桓点点头。
“只是改革触及华族利益,必定受阻,儿臣刚开始监国,只怕这些老臣心中怨怼。”商元祗迟疑片刻道。
所谓华族,是大殷开国时殷太祖封的二十七姓功臣,除了八姓在历代的纷争倾轧中已然覆灭,其余十九姓互为姻亲,又有亲友门生,势力盘根错节,深为代代帝王忌惮。
朝代更迭,帝王家的子孙大约难逃一死,但华族却可投敌以逃生,而新的王朝在任何领域都需要大量懂得识文认字,乃至有文韬武略的人才,贫苦百姓哪有读书的机会,能够选用的大都还是殷实人家的子孙,因此华族的子孙们往往在新的朝代仍有一席之地,至少并非只有一条绝路。
“确实如此,因此你不可直接与他们对抗,治国理政最重要的最根本的是军权,这次我吩咐你主持武举,就是要你有自己的嫡系,你切需谨记,从一开始的人选,你就得自己上心,免得让这些人动心眼,早早卖官鬻爵做了人情。”
“儿臣晓得。”
“你之前还提到,纪钧处有一人来自蜀山?”商桓再次向商元祗确认。
“是的,那人名唤纪灵枢。”
商桓靠回软榻上,闭上了眼睛,“元祗,这些事这么多年我都不曾给你说,我也是从我父皇那里听来的。”
商元祗注意到商桓没有称“朕”,更加屏息凝神留心的听。
商桓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空旷的殿内他的声音更显幽长。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国,但是在诸多洞天福地有许多的仙家道门,由他们制定世间的法律。百姓们将自己有仙缘的孩子送去修习,以求飞升。后来此世便有一天地大劫,诸道门中的高人一同以身殉道,修补了行将破碎的世界,余下的道人们聚集在一起开辟了蜀山。由于此世经过修补,其中法则有了缺陷,禁不住世间的动荡,每当蜀山中人推演世间将有战乱时,就会送弟子下山助人间渡劫。这些弟子有惊世之才,曾帮助太祖开国的国师璇玑先生就是蜀山中人。”
如果纪若望在这里的话,她或许会附和商桓,因为商桓这一番话融汇了民间不知多少神话传说,其中璇玑先生的故事最为惊心动魄。
在正史中不曾提及,但在传说璇玑先生总是一位绝色女子,不知在何时结识了太祖,总之太祖起兵时她就一直陪在太祖身边。
传说一次太祖的死敌容王齐恩请人施法,在睡梦中钩去了太祖的魂魄,璇玑先生亲自去了地府,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从鬼差手里夺回了太祖的魂魄,在黄泉路上三生石前,一望无际血红的彼岸花丛里,太祖含泪请璇玑先生同他一同放弃人间的繁华富贵,抛去前生的红尘俗事,共赴来生,做一对鸳鸯美眷。
璇玑先生对太祖也有情谊,只是太祖已有糟糠之妻,璇玑先生不愿另一个女子因自己心碎,才只以幕僚的人份助太祖完成逐鹿天下的夙愿。如今太祖这样切切恳求,璇玑先生心如刀绞,但是想到仍然在战乱中流离的天下百姓,璇玑先生还是认为只有太祖能为天下开太平,最终咬牙拒绝了太祖的请求。
太祖心中也知道璇玑先生以天下为先,自此绝了迎娶璇玑先生的心,把心意深深埋藏起来。待太祖夺得九鼎,璇玑先生助太祖坐稳了江山,不待太祖封她人间繁华富贵,就不告而别,一人云游四方去了。
从此太祖一人在深宫垂泪,不久就撒手人寰。
传说总有些浪漫色彩,在这个传说中毫无太祖的皇后的容身之处,堂堂开国国母混成这个样子也是绝无仅有。对于皇家而言,这样一个故事好比打脸,因此宫中众人从来不敢给未来的储君讲这些,生怕这些不知出处的传说会影响商元祇以史明鉴。
所以此时没人能附和商桓,因为他面前只有商元祗,而商元祇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
“蜀山中人行走于人世大都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因此民间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只有极个别传承悠久的世家大族或许还记得这个宗门。前任钦天监监正南怀德先生就是蜀山高徒,那时先帝引他见我,言天下将有变数,这么多年来我兢兢业业,生怕大殷断送在我手中。原本南老先生离开时我以为我已扭转了天命,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天命岂是那么轻易能为人力改写的,这个重担要交在你手中了。”言毕,商桓长叹一声。
“儿臣必当尽力。”
“不过这样看来,有一件事却没错。”商桓突然想起来一事,“你今年虚岁十九了吧,年纪不小了,我为你寻了门亲事。”
商元祇一惊,商桓昨天就说过这事,如今旧事重提,可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
“是安南公家的独女,名唤纪若望。”
商元祇耳边恍若炸开一声惊雷,竟然是她!
他以为商桓会在朝歌为他选一户名门贵女,不想竟然是她!
“你不必非要喜欢她,如今纪钧手中剑南的兵力十分重要,娶了她后除了以她为后你还可以另立旁的女人。”商桓见他面色一顿,以为他是不喜纪若望,于是这样安慰道。
只是这样与纪若望未免太不公平,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余生不说,还得被关在小小的宫苑里了却余生。
在商元祗的心中,纪若望就如同一只云雀,虽然身处困苦之地,仍向云天高歌。她应当是自由的,如果不能在飞翔时鸣唱,关在黄金笼里的云雀和八哥鹦鹉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皇宫就能关住纪若望吗?
对此商元祗深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