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元祗忽然感觉母亲变了。

少女时代的杨六娘像新酿的酒，任谁都知道那是芬芳扑鼻好酒，一切甘洌都显露在外，遇到什么都毫不畏惧，情绪也很少遮掩。

嫁为人妇后的杨六娘是一杯醇酒，单看颜色或许会以为那就是一杯清水，喜怒不形于色，入喉才知道酒之烈。

现在的杨六娘是剩在坛中的一点残酒，酒气都已挥发在空气中了，余下的尽是无味寡淡的液体了。她无所畏惧，但是却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放在心上了。

就像她供奉的那尊菩萨像，面目慈善，而没有生气。

商元祗有些担忧。

因此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给杨六娘一个惊喜。

商元祗附在煮海耳边，“你现在去杨家，请那位姑娘来。”

煮海不解，“那位姑娘？那位姑娘是哪位姑娘？”

商元祗瞪他一眼，“你去就是了，按照我所告诉你的，杨大人自然会明白。”

煮海虽然一肚子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去了。

两个时辰后，煮海惊慌失措地回来了。

“陛下，不好了，那位姑娘一听传唤，上吊自杀了。”

“什么！这事你同杨家讲，先瞒着母亲！”

商元祗大惊，他原本是想让怜官前来，让杨六娘在中秋佳节之际能更开心一点，没想到怜官却自杀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是因为他的传唤怜官才自杀的，那他的良心万不能安的！

杨六娘见煮海同商元祗不知了什么悄悄话后，商元祗就脸色大变，于是问道，“怎么了？”

商元祗面上强颜欢笑，内心却是惊涛骇浪，“没什么，见母亲在这里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

杨六娘只以为商元祗在朝中有要事处理，因此要匆匆离去，不疑有他，“你若有事尽可离去，我虽然在皇陵，但不曾有人亏待我，你大可放心，如想我了，我也可回宫去看你。”

商元祗一心想着去杨府瞧瞧，连声应了便离开了。

在离去的马车上，商元祗拉住煮海，急切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

煮海跟了商元祗多少年，商元祗的每一个微表情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能够分辨出来，商元祗这次是真的怕了。

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为何从不曾听商元祗提起过？

煮海脑子里的想法乱成了一锅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纪若望头顶有一点绿油油的。这个想法一冒头便如同野草疯长不可抑制。

这样还真能的通，商元祗在杨家有一位青梅竹马，两无猜的表妹想给杨六娘引见，纳入自己的后宫。表妹想起两人儿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又想起如今商元祗与纪若望的婚约，正所谓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表妹越想越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一气之下做了傻事。

商元祗这边还在等表妹的好消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噩耗，心中悲伤不已，想要去见表妹最后一面。

爱上表妹是情非得已，娶纪若望则是身不由己，身为帝王也有这么多无可奈何。

多么哀婉的爱情故事。

这样想着，煮海看商元祗的表情也变得同情起来。

商元祗看到煮海一脸动情地看着他，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你那是什么表情！快给我收起来。”

煮海以为商元祗是被他发现了秘密不好意思了，连忙板正了脸正襟危坐。

商元祗命车夫一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杨府。

杨府门前，杨春雪正急得团团转。

他自然是知道怜官的重要性的，杨六娘为了怜官不惜与商云交易，这已经足够证明怜官的地位，而被杨六娘声声嘱托的他们却没有照顾好情官，如今人上吊死了，他也难辞其咎。

杨春雪和他的祖母一样不喜欢怜官，他只有杨六娘一个妹妹，这个妹妹却因为怜官的缘故离开了杨家，他实在对怜官喜欢不起来，只是碍于杨六娘的嘱托，才不得不照顾怜官。

况且对外怜官还背着他妾室的名号，为了这个名号，当时才过门的妻子还和他大吵了一架，气得回娘家去了。他的孩子们也很不理解，父母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一提到父亲的那一房妾室，母亲总会大发雷霆。

他平日很少去管怜官的事情，怜官在杨府近乎隐形，下人看人下菜，一开始见主家不喜欢怜官，纷纷对她冷眼相待，杨春柳知道后好好整顿了一番，从那以后杨府中每一个人都对怜官以礼相待，至少礼节上挑不出错处。

但是让他想不通的是，怜官为什么会想不开。这一生她已然衣食无忧，有这下顶尊贵的人做保护伞，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可怜官却自杀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奇怪这些的时候，首先，要先求商元祗不要怪罪才是。

“舅父，听那姑娘自杀了？”商元祗一见到杨春雪也不寒暄，直直冲着主题就去了。

杨春雪没想到商元祗会这样直接，僵了一下才答道，“是。”

商元祗呆呆得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随即，他缓过神来，“请舅父带我去最后再瞧一瞧她。”

杨春雪有些为难道，“回陛下，为防不洁之物冲撞了陛下，尸体我已经叫人处理了。”

商元祗没想到杨春雪处理的动作居然这么快，但他想看的不仅仅是那一具人类遗骸，而是母亲的密友所曾生活过的地方，因此他还是坚持道，“不妨，我只去她屋里看看也好。”

杨春雪虽然是长辈，但也无法违抗圣命，只好引着商元祗去了。

商元祗来杨府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对母亲的故居他还是印象深刻。杨府的格局同商元祗十岁那年来时相差不大，有些地方历经十年的风雨旧了，有些地方有所翻新，总体来看还是那个杨府。

杨春雪引着商元祗来到了梨园，商元祗以为他避讳死过饶房间，因此准他在别处等候。

那年省亲时商元祗不曾到过这里。梨园几乎是在杨府的尽头，与杨府其他部分的热闹气氛相比，这里安静的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一个只属于怜官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一方地，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