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凉笙很瘦,以庄沐愉从小在时尚圈里打滚的眼光来看,衣料上乘的高定西服穿在他身上,虽然骨架撑住了,但总有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可这并不妨碍他个子高,近距离站在庄沐愉身后时,依旧能将一米六五的她,居高临下的罩住。
加湿器里喷出阵阵带着精油香气的水雾,沿着涌动的空气,窜入她的肺腑。
陌生异性与自己的距离瞬间缩短,令庄沐愉浑身都自觉进入了戒备模式。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说的话是刻意诋毁,还是阐述事实。你应该能分得清。”
尚凉笙就站在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说远不远,她都能感觉到他眼神中那诡谲般的气息说近不近,他就连一片衣角也有没有碰上她的。
“庄沐愉,你不会单纯的以为,他外公会放任你和他就这么回国了事吧?你在英国那个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了。”
尚凉笙的语调又轻很冷,庄沐愉的耳道里,像是蹿进了一条滑腻冰冷的小蛇,沿着她的耳壁吐着信子,缓缓前行,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理智告诉她,她不该听下去。
但行动上,她又一步也无法动弹。
对于家世的事,他从来都是挑轻松的跟她说。
就像这次他们回国,原来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下了那么重的筹码,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无法拒绝尚凉笙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管是从谁的口中,她都想知道,他究竟还有什么,瞒着她,独自承担。
“其实那晚,你不过就是个饵。他外公的意思,不过就是试探一下你们的关系。假如他什么都不做,你或许会被留个两三天,但一定能安全回来。
可惜,他连一晚上都坐不住,直接就下了狠手。你以为,他是一怒冲冠为红颜吗?
这不过是,他和他外公的又一次较量罢了。
而你,庄沐愉。不过是他们卓家祖孙较量间的炮灰而已。
你前脚要去英国,同一时间卓谨晏的基金会就出了问题。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现在他虽然用白金汉宫暂时拖住那边的注意力,但又能拖得了多久?
等事情一过,你觉得如果你是他外公,你会怎么做?
庄沐愉,卓谨晏这个男人不适合你。他不能给你安全感,我想,不用我说,你自己也能感觉到吧?”
庄沐愉并未开口,可起伏异常明显的胸腔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尚凉笙似乎很满意庄沐愉的反应,他不求她立刻就会转头相信自己。
她和卓谨晏相处的时间比他多过太多,他急不得。
是他之前想错了方向,庄沐愉出院那半年,以为卓谨晏没和她联系就是毫无瓜葛了。
他以为事情会照着自己的原计划进行,直到后来才发现,卓谨晏一直都把她划进他的领地里,只是他藏的太好,他都没发现。
不过越是这样,这件事才越有趣。
而且最近他越来越发现,庄沐愉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有趣多了。
明明身单力薄的狠,但这张小嘴怼起人来,又像长了牙的猫一样。
不知道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想到这儿,他又再次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不得不说,卓谨晏手段玩得好,养女人倒也有几分水平。
原来嫩的像颗豆芽,没长开的女孩,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蜕变成娉婷妩媚的尤物了。
既然看上了,那就抢吧。上一辈的恩怨,就由她庄沐愉来还吧。
尚凉笙眼见她差不多消化了他之前说的话,这才不急不缓地继续开口:
“庄沐愉,像卓谨晏这样的男人,太难掌控了。
他如果只做个医生,那你会有多累?做慈善有多烧钱估计初中生都知道
他如果回去继承家业,你觉得你能进的了他卓家的大门么?英国那边有多看重他外公的技术,就有多在意他这个继承人。人家可是连初恋,都是血统正规的高位女性,这点,他没跟你说吧?”
“尚凉笙,我凭什么相信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荒谬!”
庄沐愉忽而站直了身子,抬眸直直望进他的眼里,哪怕心里已是翻江倒海,但面上却还是绷的死紧。
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你当然不用相信,我只是说我的。是真是假,你大可以叫人查。”
尚凉笙知道这个女人逼不得,他今天也只想在她的心里种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这样,就够了。
他转身从办公桌拿过一个相框,递到她的面前。
庄沐愉没有接,但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去看向照片上的人。
她看不出来,那时的表哥多大,但她却很肯定的能认出,是表哥和卓医生都穿着击剑服,两人分别将头盔夹在臂下,另一只手都捏着胸前的奖牌,面对镜头合影。
而尚凉笙,则是衬衫牛仔衣棒球帽,站在表哥的另一边,双手垂侧,似乎有些拘束。
所以,他们三个人,真的是彼此认识的!
“你们……”她简直不可置信。
她才刚刚知道当年火灾的事,还是从他外公的嘴里。
现在尚凉笙又来告诉他,他们其实都认识?!
“我们三个,确实是在国外认识的。期初,是我和你表哥认识在先,可后来因为击剑的原因,他和卓谨晏越走越近,与我也疏远了。
但这不重要,庄沐愉,我并没有想让你立刻接受我。
我只想告诉你,他有的,我都有。
而他没有的,我有!
我没有他那么高风亮节,如果谁敢欺负你,我会加倍奉还,我会让他后悔活过!
我没有他那么复杂的家事,我父母早亡,只有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如果你跟了我,你就是尚家的女主人。我所有的资源,都是你的。
你不用担心婆婆的脸色,不用伺候老人,更不需要害怕会不会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产业受到别人的打击……”
“咳咳咳咳咳……”
尚凉笙说的太快太急,突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猛咳,迫使他整个人因喘息不顺,而弯下腰。
庄沐愉见着他咳得厉害,脚步微挪,却又有些犹豫。
可他似乎真的咳得厉害,脸涨得通红,从弯腰慢慢变成单膝跪地,苍白的手指青筋尽显,颤悠悠地指向办公桌。新乐文lxne
庄沐愉顺着他的指尖看见办公桌面上的白色喷剂药管,迅速拿起,大步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将药递给他。
尚凉笙接过喷雾大口大口吸了几口,又咳了好几声,脸色这才稍显缓和。
庄沐愉直觉得头疼,她刚想起身,可手腕却被他冰凉的手掌紧紧扣住。
他还在大口地喘气,扯着她手腕的力道却出奇的大,就像拽着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强烈的钝痛感从手腕处传来,她直觉自己的手简直要被捏碎了。
良久,他才慢慢缓了过来。
“……这种濒死的感觉……,不知道你有没有过。我倒是很经常……咳咳咳,经历……”
他自嘲一笑,近距离看他羸弱阴柔的面容,五官竟比女人还要细腻。
庄沐愉在心里说,她知道的。
那种濒死的感觉,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夜在公海上,海水漫过她的头顶时,她就是这种感觉。
看着墨心姐浑身是血的倒在她身畔时,她也是这种感觉。
在英国被困在酒窖里时,她依然是这种感觉。
她太熟悉了,这种在悬崖独舞的恐惧。
“庄……,只有我……才能……懂你。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帮你……”
尚凉笙的眼神几近苍凉凄惨,双唇毫无血色,庄沐愉觉得,似乎只要她说不,他就会立即吐血而亡。
庄沐愉想用力从他手中将手腕抽出,可他却不放,只面带恳切地看着她。
她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对不起尚先生,你说的都对,两个都受过同样伤害的人,或许可以报团取暖。但如果,你尝试过被太阳拥抱,你就不会再想回到夜里了……”
“我想,我这么说,你应该能懂吧?”
她重新睁开眼,尽量将话说的平缓容易接受。
可她知道,这种话,说的再漂亮,都是不好受的。
“那……能至少,让我以……朋友的身份,帮你?”
庄沐愉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此时,落地窗外由高空传来几声巨响,大白天,竟有炫彩的烟花沿着江面腾空而起,炸出颗颗绚烂的彩色花球。
烟花之后,临江而立的数十栋摩天高楼大屏瞬间变幻,全都打上了庄沐愉在伦敦秀的街拍照片。
烟花与照片每隔十秒,交错进行。
饶是尚凉笙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之余松了手上的力道,庄沐愉立刻抽回了手腕,站起身,向落地窗走去。
情人节的江滨,本就挤满了许多年轻的小情侣打卡浪漫的景致。
大家都被烟花吸引了眼光,白天放烟花很少见。本来还以为是不是哪个地方搞活动,可有人忽然发现江对面的高楼大屏统一时间从五花八门的广告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尖叫了起来。
“快看!那是庄沐愉的照片!”
“天啊!这是包了多少栋啊,一直沿到好远我都要瞎了!”
“这是又在搞什么宣传吗?连烟花都用上了。壕气啊!”
“对啊!这种整栋楼的墙面,分分钟都是百万级别啊!”
“换了换字了!卓……太……太……爱心”
“啊啊啊啊啊!这是,这是……这不会是!”
“啊啊啊!看天上!”
这番尖叫未收,那边又有少女伸长手指指着天空跳了起来,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两架小型飞机在海城上空交叉盘旋,尾端喷出白色的气团,缓缓组成:卓太太和一颗爱心。
许深从他的办公室探出头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跟他家老大人设严重不符的骚操作,也太太太……帅了吧!
庄沐愉定定站在尚凉笙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烟花簇簇打在她的心头,天空中,伴随云层浮动,嵌在这蔚蓝天空中的卓太太三个字,就像直接纹在了她的肋骨上。
她以为自己喜欢他的花,他让人送来的午餐,他的小惊喜就已经够作够肤浅了。
可当此时,她的眼里蒙上一层水汽时,她才知道,那都是被他宠出来的。
她本来只想汲取他的一点阳光,可太阳却转身拥抱她,融化她心中的冰川……
庄沐愉抿着唇,深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
没看见身后,尚凉笙同样望着天空中那三个字,闪现的狠戾神色。
“尚先生,尚总,我想今天过后,应该不会有人再觉得我们夫妻婚变了吧?”她轻哂:“谢谢你今天和我分享你曾经的伤痛,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太阳。”
庄沐愉大步走出尚凉笙的办公室,门口不远处待命的助理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摁下电梯下行键。
当电梯门合上后,她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想给他发信息。
刚解锁,屏幕还停留在刚到尚影时刷的粉丝群聊天版面,群里像炸开了锅一般滚动讨论着卓医生炸裂的情人节表白,她正想跳出界面去给他发微信,可余光却不小心瞄到了粉丝群里的一条最新消息:
啊啊啊啊!我的少女心,睡不到卓医生,请让我原地灭亡吧!
我以为他们都要离婚了,嘤嘤嘤!
卓医生受伤了!
什么?!楼上怎么回事?
我也看到了!今天跟着几个集美去莲县,看见卓医生上了救护车,白大褂上都是血啊!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攻击了
好像都不让说啊!我在微博上发了,可是被锁了
天啊!他没事吧!
不知道,问了工作人员也不说。但是真的好多血!好担心,我们现在跟车去医院。
庄沐愉的脑子,在看见“受伤”和“血”的时候,轰得一声崩塌,那许久没听到的尖锐耳鸣,瞬时冲破脑门,嗡嗡作响。
她待在电梯里,浑身僵硬了大概一分多钟。
电梯停在大堂,门开了又关。
总裁办的专用梯,这时候没有人用,便静静停在楼。
静谧的轿厢里,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