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亭冰站在原地，眼神有些呆滞，对上李湛那双深邃的眼睛，一个“是”字停在微微张开的双唇间，犹豫着，却始终没有说出。

他虽然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但有些事情，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不是便不是，他不能这样冒名顶替，抢了别人的功劳。

陆亭冰侧眸，看着站在他身边，一脸期待的顾流芳，是多久，没有人这般尽心尽力的对他？

自从父母故去，他寄居在舅舅家，平日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舅舅的冷眉冷眼，听得最多的就是舅母的指桑骂槐。

可他只做不知，一心埋头苦读，为得就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为故去的爹爹娘亲争一口气。

虽然眼前这是个机会，可想到和他一样孤苦的顾流芳，他实在不忍这般三言两语就夺了她的功劳，他执起顾流芳的手臂，对李湛道：“其实，救人的……”

“是我家公子。”顾流芳看了陆亭冰一眼，觉察到他的不对劲，立马接过陆亭冰的话尾，笑呵呵的看着李湛。

“哦，是吗？”李湛冷眉一挑，灿若星辰的眼眸里疑云骤升，遮住光华，只余下一片薄凉，看着陆亭冰道：“世人皆知，光善寺后山常有野兽横行，进去之人从无归路，你不过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如何将公主救出？且你的身上，似乎并无任何损伤，真是怪哉。”

李湛这短短几句话，来势之猛，压得陆亭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摇头，想要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流芳往前稍微一站，身形半挡在陆亭冰面前，这个动作再简单不过，但在窘迫不已的陆亭冰心里却是温暖至极。

顾流芳气势不弱分毫说道，“难道你们皇族就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且不论后山如何凶险，但公主能完整无缺从后山出来，定是有我家公子一份功劳，你不分青红皂白，先是问罪一通，如果是这样，那我与我家公子就只好将公主请回原处，当做此事未曾发生，自然，您也不必如此追究了！”

那个“您”字，顾流芳咬的格外重。

李湛仍旧一副漠然的样子，手指指尖在盖碗上打转，一圈一圈，很是漫不经心。

陆亭冰见了他的动作，忽然想起小时候，也有一个人，坐在他家的花厅里，端着那杯茶，并不喝，只随手放在一旁的方桌上，手指指尖一圈一圈得在那茶盖上凸起的玉纽上转动。

“公主为何失踪，我会命人查，你们为何在这，我也会命人查，早先一伙匪徒潜入长安，我奉旨查办，你们来路不明，我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若有不服，自己好好受着便是。”李湛说完便站起身，对身后的随从耳语几句，又向身边的了无住持双手合十行礼，方告退。

随从紧随其后，与那深紫袍角一同消失在朱红门槛前。

“这人！比我还嚣张！”

顾流芳低声咒骂了一声，转背对陆亭冰说：“你刚才怎么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亭冰看着顾流芳，摇摇头，一言不发。

不对，那个人刚才的样子，是有几分相似，可年龄，身形，又对不上。

“敢问方丈，秦王，年龄几何？”陆亭冰脸色越加苍白，眼睛里布满恐惧，声音都在颤抖。

“二十三。”了无声音平和的回道。

“二十三？二十三？”陆亭冰低头，反复念叨着这个数字，整个人像是魔障了般，兀自在那里发抖。

妙音殿里焚得是上好紫檀香，有凝神静气，舒缓心神之效，闻得久了，陆亭冰感觉身子一阵绵软，连日来的疲惫骤然在这一刻袭击着他的每一寸骨头，他毫无知觉得向后倒去。

顾流芳在和他说话，他听不到。

大悟大悲两位大师左右扶住他颤抖的手臂，好像也在朝他呼喊，可他失了所有感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如置身那个让他家破人亡的雪夜。

彻骨的寒凉，从足尖漫至头顶，四肢百骸，无一处放过。

他看着了无大师那张沧桑的脸忽然化作故去父亲的模样，双目赤红，抓住他的肩头，不停摇晃，“亭冰，你要记住我们杜家的血海深仇！是那个贼子夺了我家一切，你的母亲，你的姐姐，你的弟弟，还有我们陆家三十九条人命！你不能不报！我要你发誓！一定要手刃仇人！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