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一卓又在梦里看到爸爸了。
她看到他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蒙蒙的雾气里,背对着她看不清楚。但这是她的梦境,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就是爸爸。
“爸爸!”她用力地叫,想让他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来跟她说几句话,听她说说这些年他走之后,自己也过的很好。
那个身影却越走越远,连轮廓都开始变的影影绰绰,越来越模糊。
蒋一卓努力往前奔跑,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呼唤着他。
“爸爸!你回头看看我,我是一卓啊!”
那个身影仿佛停住了脚步,但还是没有回头。
蒋一卓更努力地尽量加快着速度,胸中仿佛烧着了一般,灼痛的要命,连同喉咙都在怒吼着抗议。
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蒋一卓越是努力呼吸,就越是呼吸不到。那个身影没有动,但无论她怎么跑,始终没有办法离他再近一些。
“爸爸……你回头看看我……我快跑不动了。”
“爸爸……”
“病人血压很不稳定,血氧饱和度一直在降,体温39.8,情况很不好,快上呼吸机,通知杨教授。”
医生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抢救,蒋一卓的状况已经到了下达病危通知书的程度,在这个时候,除了杨沐昶,没有其他人能够掌握局面,替蒋一卓做出决定。
仅仅两分钟,杨沐昶就赶到了病房。
蒋一卓的眼睛不安地紧闭着,脸色潮红,呼吸带着浓重的杂音,正在慢慢减弱。
即便带着呼吸机,杨沐昶也能够看到蒋一卓似乎在呢喃什么,但由于呼吸道严重感染,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病人无法自主呼吸,建议进行气管插管,杨教授,您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主治医生是最了解杨沐昶对蒋一卓有多上心的,这些日子杨沐昶几乎都没有太离开蒋一卓的病房,大部分时间都是杨沐昶在照顾蒋一卓。
蒋一卓的呼吸越来越弱,杨沐昶蹙紧了眉头,同意了主治医生的提议。
“我来做气管插管,你来协助。”
“好。”
杨沐昶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种紧张感和几乎冲出胸中的担忧是他活到现在都没有体会过的。
他突然体会到了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那种,恨不得对方的伤和痛全都由自己代受,甚至加倍都可以,那种最迫切的担心与难过。
如果此时能让他代替蒋一卓受了这所有的苦难就好了,她那么瘦弱的身躯,又如何能承受的了这样的痛苦。
气管插管可以说是危险程度非常高的操作,杨沐昶的脸距离蒋一卓的脖颈很近,能够清楚地看到那白净优美的皮肤下努力呼吸的起伏。
如果操作过程中出现血液喷溅或者其他状况,这么近的距离很难保证杨沐昶的安全。
不过这些对杨沐昶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自己被感染的危险,杨沐昶更担心蒋一卓的身体能否扛的过这次考验。
伏下身后,杨沐昶离蒋一卓更近了一些,隐隐约约能够听见蒋一卓的口中呢喃的几个字,似乎在叫“爸爸”。
蒋一卓和那个身影的距离始终没有更近一些,而她的呼吸已经再难坚持下去。
“爸爸……我……快跑不动了。”
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哪怕就一眼。
我想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一个人过的也很好,有很多人帮过我,也没有人打听那些过去。
你呢,走的时候那么痛苦,到了那边之后是不是就不会有难过的事了,会不会也偶尔来这个世界看看我,或者像我想你那样偶尔地想起我。
前面那个身影终于微微侧过了身体,似乎要转过身来。
蒋一卓看到了,即便自己已经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勇气,还是努力地向前看着,想要看清雾气中那个熟悉的人,看到熟悉的面庞。
“你终于……肯回头了。”
我就知道,你也一样挂念着我。
那个身影慢慢露出了侧脸,在雾气中还是影影绰绰地,但这已经足够让蒋一卓感受到极大的欣喜。
即便是梦里,能看到爸爸也是好的。
那个身影终于面向了她,雾气慢慢散去,脸颊慢慢清晰起来。
那个人不是爸爸。
是杨沐昶。
蒋一卓猛地惊醒,看到杨沐昶的脸就在离她大约二十多公分的地方,正在替她用蘸了酒精的纱布擦拭额头降温。
“你终于醒了。”
看到她睁开眼睛,杨沐昶的眼里掠过一丝喜悦。
蒋一卓想要开口谢谢杨沐昶,但张开嘴之后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都难受的很。
“你刚做完插管,新增加了几种药物,药效比较快,但可能会有头晕恶心之类的副作用。如果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记得跟我说。”
梦里杨沐昶的脸与眼前这个满脸关心和担忧的人重合在一起,蒋一卓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梦里那个人,即便她觉得那是爸爸的感觉太强烈,最终出现在她面前的脸却是杨沐昶。
大概是那种心里的依赖和信任感,让她错认了人。
亦或是一开始的那个身影确实是爸爸,但后来是爸爸想让杨沐昶在他离开之后,出现在蒋一卓的面前的。
蒋一卓向来是不太相信什么唯心主义的解梦的,但是这些奇奇怪怪,怪力乱神的想法却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一卓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个梦都没有做,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因为咳嗽或是呼吸困难睡不好。
这大概是她到铜城以来,睡的最好、时间最长的一觉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外面的天已经大亮,杨沐昶就在她的身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他是一宿没回去睡,还是早上一早就过来了,总之一定熬的很厉害。
蒋一卓并不想吵醒他,因而即便身体睡的太久没动,觉得有些僵硬,也忍住了没有动。
杨沐昶还是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抬起头来,额头因为伏在手臂上,压出了一片浅浅的红印。
刚被吵醒的他眼神还迷离着,努力眨了眨眼睛才慢慢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