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孩子不需要父母的爱，更没有一个孩子在没有父母关爱的日子里甘之如饴。

蒋一卓是这样，顾西阳也是这样，父母的爱缺失了，她们却并不会表现出自己的失落与难过，反而更加努力地证明，自己即便谁都没有，也可以过的很好。

正是这样，杨沐昶在看向顾西阳的时候，似乎透过她，看到了那个孤独的、幼小的蒋一卓。

蒋一卓在她那个年纪，是在高考呢，还是已经休学了？是不是也在很辛苦很努力的生活着，像一株努力扎根的野草。

顾西阳看到了杨沐昶的眼神。

从来没有任何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不是怜悯，不是同情，不是任何居高临下的俯视。

而是真正的温暖和心疼，又柔和地让人觉得暖洋洋的，那个眼神里仿佛在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顾西阳仓皇移开了目光，不敢在看杨沐昶。对别人的怜悯，她已经再习惯不过，也不会再觉得生气或难过，只觉得不屑。

今天她才发现，真正被人心疼的感觉，原来是这样会让人鼻子酸溜溜的感受。

“我已经打算好了，我爸的保险金不管有多少，他们花就花了，就当我给了他们养老钱，以后互不打扰，各过各的，没什么可怜的。”

顾西阳的语气已经并不像刚才那样强硬，微微软了下来，虽然说着很有骨气的话，却还是没有控制好，流露出一丝软弱来。

杨沐昶发现，顾西阳和蒋一卓其实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虽然身世都让人心疼，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顾西阳是会把自己的伤疤大剌剌地敞开给所有人看，告诉别人不疼了，这伤不算什么。

而蒋一卓，不会把伤口随便露给任何人看。她把伤口小心翼翼地藏好，在外人面前装作没有受过伤的样子，但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她会像猫咪一样，自己舔舐伤口，再疼也只会自己忍着。

蒋一卓是更内敛，又不显眼的人。她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就是那么强大，她所承受的一切都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管怎么样都能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任何人都不是万能而不受伤害的，杨沐昶能感觉到蒋一卓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脆弱和无助，因为知道她的逞强反而更加想要呵护她。

杨沐昶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原来早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再也放不开她了。

“我答应过你，是否要做志愿者最后一定是以你自己的意见为主，所以，我今天来是为了确认，你已经确实能够明白试验有可能会发生的风险，以及对你的生活有可能产生的后果。”

顾西阳这次似乎真的能够认真听进杨沐昶的话了。

原因无他，顾西阳看到了杨沐昶刚才的眼神，觉得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

“嗯，你说吧，我这次认真听。”

杨沐昶把协议上的条款及风险逐条解释给顾西阳听，每句话都会确定她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义才会继续。

这些年来，即便是在学校里，也从来没有一个老师能够一字一句地给她讲解过什么问题。因为她一直算是一个问题学生，老师们也并不喜欢她无所谓的态度。

也有过老师知道了她的身世，觉得她可怜，对她格外照顾的，但是她对这种格外照顾全然不觉得感恩。甚至觉得多余，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一个老师眼里的混不吝，不值得关爱。

这个杨医生，如果当老师，一定会是一个好老师吧。

顾西阳就像一个最乖巧的学生，认真聆听，认真思考，认真回答。

杨沐昶所讲解的风险，其实发生几率并不大，相对新研究药物的未知程度要低很多，顾西阳认真听过，考虑过之后，决定坚持之前的选择，签了协议。

杨沐昶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将协议收好。

顾西阳像是还有话说的样子，但又犹豫着。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杨沐昶看出了她的犹豫，问道。

顾西阳不喜欢被人看穿自己的情绪或意图，因此有点不自然地回答：“没什么，就是想到有些事。”

“如果你有什么事想问我，可以直接问，我知道的话一定尽量回答你。”

成长中缺失了父母亲情的孩子，内心一定是对这个世界有很多本该由父母来解答教导的疑惑和问题。

蒋一卓在这么大的时候，有人能帮着她走出这些迷惑吗？

“我学习不太好，也不咋喜欢上学，但是听说大学挺……挺不错的。”

顾西阳嘴硬的很，明明想问自己还有没有机会上大学，却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听着顾西阳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杨沐昶倒也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现在高几了？”

“我今年高二，中考没考好，复习了一年。”

以顾西阳的性格，八成是她父母逼着她复习的。

“我觉得应该还来得及，现在的大学门槛并不高，只是可能想进名校什么的会比较困难。”

杨沐昶想了想，自己也好多年没关注过高考的事了，也不能误导了孩子，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只是听说。不过我一直认为，如果真心想要努力改变现状，总会有办法的，努力是最重要的一步。”

“不怕你笑话，杨医生，我其实之前想签协议当志愿者，是巴不得试验出点什么问题，死了算了。但是这些日子，我又觉得我长这么大，也没早恋过，啥也没经历过，就觉得现在死了可惜的很，有很多事情，还是走走过场再死比较好，下了地狱都还能跟下面的鬼们吹吹牛。”

顾西阳说起“死”字，平常的就像去吃饭一般，不知道已经想过多少次这样的结果。

杨沐昶并没有劝她什么，说教本来该是他作为一个老师的本领，但是对这个并不是自己学生的问题青年，就让她保持现在的想法也并不是坏事。

“嗯，没错，你至少也得谈过恋爱，旅过游，体验过大学生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到了下面才能鄙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鬼。”

顾西阳“噗嗤”一下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