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没有等到术士,只等来了侍书的请罪。
“事已至此,再降罪有何用?”
侍书心中很是忐忑不安,犹疑半晌又问道:“姐儿,那位术士真如您所言……”
沈昭忍不住皱眉。
她自是希望此乃巧合。可她留在偏关的店铺并不多,且皆为小店,又是不同行业,分散各处。若非刻意找寻,怎会尽数发觉?
在她铺前待了数日,而今人却不见了。其中怎会无蹊跷之处!然对方究竟是何人……至今仍无动作,沈昭从中觉察不出恶意,但深知对此事不可小觑。
“偏关城并不算大,又多是军户,除非他出城,否则躲不过的。”
沈昭沉吟稍许。
“此事便全权交于你,且勿让旁人觉察。”
“婢子定会将功折过!”
侍书见沈昭并无怪罪之意,心中愈发恼怒自己行事过于大意,穷乡僻壤未必没有奇士!
“您此前吩咐务必注意的几家铁铺,婢子皆暗中查探了一番。如偏关此等边防重地,铁铺并不稀奇。几厢比对,婢子发觉唯城西一间声名不显的铁铺,往来货物难以对上名册。然此间铁铺已传承数代……”
沈昭闻言,眉尖一蹙。
国朝军士常用器具除去长枪便是雁翎刀。打造一把雁翎刀费时并不短,且民间铁铺在技术工具方面与官家相差甚远。若想大规模铸造刀具,只有加派人手,一间铁铺远远不够……
莫非是探查的对象错了?
思及此处,沈昭的脸色愈发冷沉。
她虽是受窦敬言之迫而西征,却也存在一份私心,是以时至今日仍无意回京。
永明十一年,私铁案一事使得沈昭查出延绥总兵杜巩与首铺程濂交往过密,而魏国公蒋综于杜巩而言亦师亦父,是以得知程濂与蒋综勾结。
永明末年,又因探查到杜巩以延绥镇奴隶场蓄养私兵,故而西行查明始末。彼时,程濂与其幕后之人反目成仇,与杜巩共行谋逆之举。此事以程濂身死、杜巩遭贬结束。
然程濂幕后之人却无踪影。
魏国公蒋综乃其中关键人物,可沈昭与其并无接触。且程濂谋逆之举本就是落入他人圈套,谁是幕后下棋之人,她心中尚无定数。
杜巩关押于大理寺之际,沈昭在其面前探过口风。可惜杜巩行事均遵从蒋综之意,对幕后之人知之甚少。唯一确定的是,西北之地私兵部曲不在少数,除去各镇总兵规定蓄养的私兵,其余人皆藏在暗处。而这些私兵由谁操纵,他并不知晓。
他尚为延绥总兵时,整个延绥的铁铺皆由他管辖锻造兵器。然而谋逆一事惨遭败北,他被囚于大理寺数月,虽性命无虞,延绥镇的私人铁铺却已销声匿迹。纵使他回到延绥任神木参将,亦无从查询。
直至此时,他方知晓对方的恐怖之处,又因在延绥屡受打压,且妻儿之仇尚未得报,这才写信求于沈昭。并将他所知的偏关可能存在的铁铺告知于她。
沈昭当即派人查探,然而眼下看来,杜巩提供的消息并无用处。她忍不住在心中骂娘。一镇总兵,被人玩弄于鼓掌便也罢了,而今竟是人权两空。
难怪当初将杜巩调至延绥时,蒋综并未反驳。可见他心中对此早已有数,杜巩也好,程濂也罢,纵使位高权重,却只是一枚棋子,且他们接触的不过皮毛而已。
一个用来蓄养私兵,一个用来排除异己,局外人并不知情,局中人亦茫然失措。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任凭谁都明白,对方的目的在于谋权篡位。问题在于他们既有操纵朝中大臣之能,又为何迟迟不曾有举措?
彼时程濂谋逆之际,对方是何态度?袖手旁观,还是亲自布局铲除程濂此等怀有异心之徒?!
当初那场谋逆,若非沈昭顶着天下人的骂名刺杀程濂,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既然程濂都有搅动朝局之能,那作为一手扶持程濂之人,实力更甚于他,又何必犹疑?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沈昭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神色愈发冷沉。若非程濂谋逆之事疑点重重,且私兵之事尚未解决,而杜巩又信誓旦旦,沈昭甚至怀疑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
而今,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又断了,回京之事只怕遥遥无期!
杜巩在京师待了不过两月有余,回去之后,延绥却已天翻地覆。不仅大半部曲遗失,锻造兵器的铁铺亦找不出以往踪迹。既然如此,同偏关断了往来亦是正常。
只是他们若继续蓄养私兵,这些事便不会停。延绥镇与偏关虽相邻,但往来并不算便利,既然会在偏关锻造兵器,便是此地有特别之处,对方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沈昭思及此处,便又吩咐侍书。
“城内的铁铺仍需注意,每日往来的货物亦是重中之重。此外,城外的村庄同样去探查一番。”
边疆战乱频发,村民自行锻造兵器的情况并不再少数,沈昭觉得对方很有可能借此掩饰。偏关城所在的山坳不算大,但因偏关历史悠久,四周村落亦不少。
侍书知晓其意,却有几分迟疑。
“暗中探查铁铺倒是无碍,然城内往来货物查起来却有些麻烦……”
沈昭顿时明白过来。
偏关作为互市之地,商行繁荣,往来货物更不在少数。守城军士定不会一一查看,又因此处偏远,贩卖些朝廷违禁之物也很是稀松平常。
这一来二去,双方便有了默契,若是不知事的查个底朝天,未免难堪。且这偏关沈昭还未一手遮天,纵使升任守备,亦不可行犯众怒之事!边疆之地,上下之别不如他处严谨。而今李端尚且留在偏关,若借机行不轨之事,沈昭性命难保!
她不免沉吟了良久,只得道。
“那探查货物一事先放置一旁。”
侍书应了下来。
沈昭只期望自己的猜想并无差错。
否则私兵一事迟迟得不出结果,她亦是寝食难安。再者,云礼那边她又如何解释?留在边关两年已是他的极限,再推迟下去,想来对方纵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会将她调回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