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远在千里的宜彬一阵骚动。
不久前,皇帝元华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见到了自己最喜爱的妹妹,元仪公主。
元华行在一片白茫茫的旷野,四下杳无人烟,便是连丁点的物什都看不见,只剩下白,惨白一片。
行走间,只听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似婴孩的啼哭,似女子的低诉,那般幽怨,又那般扰人心魄。
摸索着向前,不期然间,元华来到了一处满眼泥石的路上。入目处,是一尊巨大的石块,那如泣如诉、幽怨凄凉的声音正是从那石块后发出的。
元华清了清嗓子,天子之声一出,连带着让他些微发颤的心都镇定不少。
“你是何人,为何躲在石头后面,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
问了一通,无人应。
哭声却仍在继续,只是较之先前柔婉不少。
元华想了想,放低了声音,又道:“姑娘,你莫怕!朕乃盈国的天子,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但说无妨,朕定当为你讨个公道。”
此话一出,石头后面的女子果然不出声了。
半晌,一个颤颤的声音道:“你是皇帝?”
元华道:“当然。”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又是一阵沉默。
元华的耐心有些溃散,到底是一国之君,他已如此端着,眼前人却仍在拿乔,当真是不知好歹。
就在元华准备转身离开时,石头后面的女子探出头来。入目处,一张惨淡凋敝的脸,没有血色,却独独一双眼睛血红夺目,烧灼的人目眦尽烈。
元华却并未感到骇然,而是当即怔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映过来,此人不正是他日夜惦念的妹妹,元仪公主吗?
元华当即跌扑着奔过去,到了近前却发现元仪不知何时闪到了他五步之外;他再奔,元仪又闪。如此几个回合,却总是近而不得。
元华呜咽道:“元仪,你···你可是在怪罪为兄?可还记恨为兄?”
元仪不答,失落的垂首,复又怅然的看向元华。
“哥哥,哥哥。”元仪公主喃喃唤道。
元华泪珠滚落,“哥哥在,哥哥在。”
元仪公主神色僵硬,似乎听不见元华的回答。过了片刻,血瞳乍闪,忽然厉声道:“哥哥,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你的外甥吧。”
元华疑惑间,元仪公主转眼就从身后抱出了一个棉被包裹的婴孩,颤巍巍的伸手递给元华,“哥哥,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元华接过来抱在怀中,本想认真看一看自己的外甥女,不想打眼一瞧,这孩子竟然没有脸,整个一张巴掌大的面孔白茫茫一片,比之霜雪还要空洞。
大惊之下,双臂一张,失手跌落了孩子。
却见孩子并没有落到地上,因为那落地的方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洞。那孩子像个沉入大海的小石子,无声无息的坠落,听不到哭泣,只有洞口边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阴冷刺骨的凉风。
前方,元仪公主仍在呐喊,“哥哥,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元华早已跌倒在地上,四肢疲软,他无力的朝元仪公主伸出手,唤道:“妹妹,妹妹。”
元仪公主恍若未闻,只一个劲的道:“救救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身影却是越来越缥缈,那惨烈的面和血红的瞳,触目惊心。
元华伸手去够,却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元华在一片冷汗涔涔中醒过来,值守的大太监李光平早已跪在榻前,“陛下可是魇了?”
元华似才回过神来,拭了把汗,看着空洞的夜,道:“李光平,朕梦见元仪了。”
“元仪公主?”李广平有些骇然,心想,这元仪公主早已了殁了许多年,这些年里,早些时候陛下倒是常常梦到,最近这几年国事繁忙、政务苛杂,陛下每日觉都不够睡,怎的现下被这个离去多年的亲妹子魇住了呢?。
“没错。”元华方才从梦中惊醒,声音有些疲惫,“元仪让朕救救她的孩子。”
“孩子?”李广平甚是疑惑,“元仪公主的孩子不是早就死在乱中了吗,我们的人赶到时不是还收敛了小郡主的尸骸吗?”
“确是这样,”元华无限乏困,揉了揉眉心道:“可是朕总觉得······”
李广平也在思索,并未答话。
许久,元华蹭然起身,喝道:“李公平,传朕暗令,命人暗中彻查当年元仪公主远殁一事,朕怀疑这其中有猫腻,也许朕的小外甥女根本就没有死,当年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无名氏的替身罢了。”
李广平大骇,速速退身而去。
屋内重归一片沉寂,只剩元华滑坐在脚榻上,幽幽道:“元仪,这便是你托我帮你完成的事吗?”
暗夜,无人应,只余一豆幽烛闪烁。
一夕之间,宜彬和京州城外,暗暗涌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往事。
没有人知道,从这个海滨小城开始,即将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故事。
当然,霍之粥自然是决计不知道这些事的,因为此刻她正在玉宝堂,替段泽买风云松墨和西域狼毫笔。
段泽最近笔墨用的比往前要多了不少,云来客栈提供的墨宝已是不差,可是段泽仍是看不上。他自己随行带来的又早已用废,今早特意嘱咐她前来玉宝堂。这玉宝堂的文墨用具都是顶上层的,霍之粥多嘴问过一句,周鹤告诉她这是这也是段家手下的,公子的吃穿用度看似随意,只要顶上层的就好,实则最讲究不过,不是越贵就就越好的。
买完东西之后本想直接回了住处,不想却闻到了桂花糕的香甜味。喉头涌动间,顺着那香味寻了过去,抬眼一瞧,果真是张家铺子。
京州卖糕点的铺子这样多,就属张家铺子做的最合她的心思,桂花清香雅致的气息悠悠浮着,入口处满是芬芳之气,甜而不腻,香却不冲,欲拒还迎般直勾的你欲罢不能,只好吃了一块又一块。
老板笑眯眯的打量着霍之粥,知道她是老顾客了,便道:“姑娘若是还想照顾咱家生意,可不能再这么一通胡塞了。且不说实在有些糟蹋这桂花,也须知点到为止、过犹不及,这桂花糕再好吃,只怕按照姑娘的吃法,不吃三天,便会厌弃了,到时只怕闻见这味道都会恶心,如何肯再度光临呢?”
“老板说的正是,不过即便我想这么吃也不可能啊。您家的东西一分价钱一分货,味道至极,价钱也不低。小女子我也就今日养一养我这腹中的饕餮,下一次再这么放开吃不知等到几时。”说罢,当即塞了一块,有滋有味的眯眼吃起来,“您且放心,我最爱这桂花糕了,也不知怎的,就属您这里的东西我吃不腻,换了旁人间,贱卖给本姑娘,也不一定能赏光吃上一口,偏您这的将我的魂勾去了。”
那老板见她如此打趣,笑的更欢,“是啊,我家这铺子桂花糕乃是上层。说起来也惭愧,这桂花糕并非我张家独创,也是从上家那里走货,看起来贵上不少,实际这利润到了我们手里也没多少。不过我也是纳闷,听说这桂花糕的配方也是密不可传的,是······”
“咦,瞧瞧我看到了谁?”张老板的声音被外面的人打断,只见铺子外立着一个眉眼欢快的男子,一张俊脸瓷色翠姿,再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瞳,异常活泼与赏心悦目。
只是,张老板同那人并不相识。
那便是同我说的?
霍之粥回身,但见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虽然这人长得倒也不赖,可是这么没有礼貌的看着一个姑娘家,尤其是眼中那抹促狭的笑,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喂,你看我作甚?”霍之粥不满的道。
“不作甚,不过是想看看是什么猫成了精,跑到人铺子吃东西来了。”那人笑道,忽又拍掌高声叫起来,“啊,我知道了,是好吃猫。”
哼,狗东西,你才是好吃猫。
张老板也笑着以拳掩唇,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畔,“姑娘。”
霍之粥当即会意,随手一抹,果然满手心的糕点碎屑,遂埋怨道:“张老板竟然看了这么久的笑话,也不知会我一声,以后再也不买您家的东西了。”说罢,气冲冲的扭头走了。
张老板笑着摇摇头,目送那身影轻快的离去,她哪里是不会买了,分明是兜里没钱了。
步子迈的极快,手中提溜的物品直晃悠,连带着揣在怀中的那几块桂花糕也似要挣脱出来,可身后的那人还在不紧不慢的跟着,于是她陡然停住,紧随在身后的那人没承想她会这么突然停下来,差一点没撞上去。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急急刹住,却整个人趔趄的往后栽。
霍之粥大笑出声,“真笨。”
那人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这女人怎的这么坏,枉我上次好心帮你一回,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恩将仇报。”
“哼,”霍之粥小脸一拧,“你不说还好,你一提起,我便更生气了。不过让你帮我把人送到城里,还敢收我三十两,我没一拳打死你都是好的了,还敢说我恩将仇报。”
“打死我?看不出来你这女人这么狠啊。”
霍之粥懒得搭理,“知道就好,小心我一拳锤爆你的狗头。”说着亮出玲珑粉拳。
那人瞧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就你那两只贼溜溜的小眼睛,我扫一眼就知道你是敲了我三十两竹杠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