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三番下来,也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在慧悟大师那亢长的佛讲日接近尾声时,我总算是大好了些,已可以由人搀着行走。
因着将到寒食,寺里桃花纷纷扬扬地落,卵石子路铺就一地粉红,烟雾浓浓似的绿柳片片绽开,嫩翠得讨喜。
听说今上在寒食节要领五品以上的官员去观音山后的猎场狩猎,近日宫中各处已在打点,颇有忙碌。
期间父亲和大哥来看我,只道让我安心养伤,余下的事自有办法。
他们前脚出了寺,后脚太子就同永安候府的高夫人进了院。
我正巧身体好过两天,心思活络起来,预备亲自走一趟取来桃酒,痛快喝一场。
这边偷摸收拾好要从后门溜出去,就传来丫鬟通报声。
卿谷急急忙忙来寻我,一鼓劲一把把我一只翻墙上的腿给拖下来,我不肯,死活扒着门框反向用力挣。
笑话!现在不走更待何时!这些官员贵戚往往一来就像开了门的洪水猛兽,络绎不绝,少说也得呆一个时辰,一个人坐一个时辰,那要是来个三四人,铁定是得陪着虚与委蛇一番,一天下来,那得浪费多少时辰?我还要不要喝酒的?!
因此越发用力了些,眼看半个身子探出了墙外,卿谷一瞪眼蓄力一拽,又把我拉回了起跑线。
我伸腿蹬了蹬,一甩甩开了卿谷的手,当下一喜,急忙跳了下去,末了拍拍衣裙,卿谷捶了捶墙急道“姑娘你做什么去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夫人要知道您又要挨训斥了!”
我听得咋舌,小丫头说话一溜烟儿都不带喘气的。
原地试着跳了跳,爬树是没问题了,歪头向后回道“卿谷啊,要是母亲找我,你就说小密拉我去拜佛了!”
“姑娘!夫人现下就院里招呼太子殿下和永安侯夫人呢!”
我撩裙子在腿处打了个结,皱眉问“他们可是来看我的?”
卿谷急狠了使劲拍了拍墙“姑娘既是清楚,快和奴婢一起回去!”
我站起身笑道“那要是这样,我就更不能回去了,母亲问起,你就按我之前的话说。”
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从地上挑了根结实的木棍,在手里颠了颠迈步走了。
卿谷又喊了几声,没听到响动后息了声回去。
我转着手里的木棍,一路悠哉地东捞西摸,守在各角门的和尚看我这碰那摸,眼里纷纷露出警惕。我寻思如果不是我身上衣裙看起来用的锦缎不差,再者一般后寺多是达官贵人暂住,可能他们就冲上来把我叉出去了。
寺前比之几天前冷清许多,只稀拉有几个布衣百姓兜着香烛参拜。
一旁两排和尚盘坐蒲扇,闭眼合十,口里诵着经文。
我看着看着,不由入了神。
我不信佛道,从来只说命定由人,成事在人。
此刻听这佛音,焦躁闷气的心里竟有几分安定。
当真是,梵音袅袅涤心垢佛理昭昭渡我航
“姑娘可觉得这佛音绕耳,心绪清明?”清朗的声音蓦然响起,我一惊,暗道自己何时警惕性如此低了,便循声音处看去。
这一看,恍然惊觉声音的主人正是连日来替我把脉问诊,药方多加黄连的小大夫。
小大夫今日一改往常的灰袍,换了最能衬人逼格气质飞升的白布袍,这样一来,更像赴京赶考的诗书学子。
重要的是,脸更白了。
我看着他不语,小大夫也浑不在意地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寺前低声经念的一众和尚。
我动了动拿着棍子的手,准备走人,小大夫似捏准了我耐心耗完的时间,刚一动,小大夫就又开口“姑娘可知道慧悟大师。”
我扣了扣木棍表皮木屑,不耐得皱起眉头。
怎么天天听到的不是这个慧,就是那个慧,老娘又不是姑子,谁分的清这些个慧慧的。
听此更加不耐,我酒瘾早犯得不行,忍到这会已是极限。瞅这小大夫要没完没了的和我科普这寺里的古今往来,急忙开口阻拦“公子何必多此言,要懂自然懂,要知自然知,佛语曰不可强求。”
一口气说完,扭头就跑,脚下生风,步步不停地往另一边走去。
零星的花瓣飘落眼前,少年错愕地盯着远去的鹅黄身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佛像后缓步走出一披袈裟慈眉善目胡子花白的和尚,笑着摇头“说得不错,莫要强求,施主也应宽心放下。”
…………
我一口气不停的跑至埋酒的树下,扶着腰一手用木棍拄地,大口喘息。
回想刚才寺前搭话的小大夫,感叹现下京城风纪开放,少年郎当街,呸,当寺就敢找女子说话了。
也难怪我能被贵圈隔一边,跟不上风行之流不隔阂你隔阂谁?
不欲多想,撸了袖子就要拿木棍子刨土,头顶被硬物砸中,硬物砸中目标后滚落我脚边,一颗豆子大棱角分明的石子,我憋了许久的怒火腾的烧起来,一脚恶狠狠踩碎石子,拔出嵌在泥里的木棍,一运气,身体轻飘飘地窜上树。
高处粗壮的枝丫上躺着一身墨色金线绣边锦袍,面目俊雅的男子。
见我上来,反倒挪了挪身,给我空出一个位来。
我和煦地笑,声音轻轻柔柔“哟!这是咱们大名鼎鼎,名冠五洲,权势无双,俊朗天资,是非分明的太子殿下嘛!怎的睡在这丛山棘树上了!”
宋栎眉眼染上无奈,直起身道“不过月余,莫将军府的女儿怎的口齿如此咄咄逼人了。”
我假笑,拿袖子半遮脸“那不是也得有能让小女子逼的点子呀!”
言罢纵身跳下树,拎起木棍注了力挖土,三两下掀开土皮,露出黑亮的陶瓮,我一喜扒开土吹散其中的灰,拔了塞盖灌了一口,清透微甜的酒泉下肚,令我神色放松下来。
通体暖流,筋骨舒畅。
从旁斜出一只手来拿,我眼疾手快抱紧了陶瓮“太子殿下可不能做那些欺凌弱小,横刀夺爱的事儿来!”
宋栎不知何时也跳下了树,站在树侧看我手里的酒,闻言抽了抽嘴角“我记得我也埋了两只陶瓮……”
我闻言拎着木棍抱酒瓮跳上树,淡声道“或许太子表哥事多劳心,兴许是埋在了别的树下,记错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