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谷眼睛一垂，不吭声继续往我头上别着珠花。

我撇头，却见卿谷低着头红眼眶放回木篦。

嘴里嘀嘀咕咕，我凝神一听，就听到小丫头语气愤恨，为我打抱不平。

“姑娘一个闺阁女子要遭这么多罪，老太爷要知道得多心疼，那些个挨靶子的就该下了阎罗的滚汤……”

心下一暖，想这小丫头自小跟我吃了不少苦头，莫家会要经的风浪只会越加大，卿谷他们是不该受这连累的，回去得找个时机把他们身契给了才是。

这般想着嘴里打趣“姑娘我本是委屈的，这可倒好，我还没哭呢，你替我哭完，倒省了我的眼睛。”

卿谷碎碎念一顿，脸一红嗔怪“姑娘！您怎么还寻奴婢乐子！”

屋里气氛暖融融的。

我安置妥当，母亲已坐在院外藤椅上端着茶浅啜，见我出来，脸上露出笑容，招手“笑姐儿快来，卿谷去姐儿院里收拾。”

我走近母亲，也笑着回“母亲且慢，女儿有几样物件放的深，卿谷找不到的，我亲去一趟拿来。”

冯妈妈与母亲对了个眼色，冯妈妈支使立在一旁的芜鹿“姑娘既要去收，你便同去看看。”

我欣然应下，带着三两人穿过耳房走至我的院子里。

正见空荡的院子里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一灰白一橙黄。

一老一少。

隔的偏远，只看两人嘴巴动着，脸上客客气气的笑，近了才听到两人的声音。

“慧悟大师可觉得寺中近日出的两道翡翠豆脑羹，桃汁面瓣酥味道爽口提神，口有余香。”

“正是，多亏乐大夫所荐的厨子，这两日寺中小僧和贵人们对斋饭都赞不绝口。”老和尚笑眯眯接口。

……我喉头一梗，差点没走稳摔下去。

这两人道貌岸然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高手过招于风不动雨不飘。

没错，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心里还有一小丢丢幸灾乐祸。

哪成想这两人在聊吃聊得开心，互相恭维。

有两句话怎么说来着？

恭维别人就是恭维自己。这两人在这点上运用得当。

人不可貌相。

我默默站直身子，觉得以后要告诉晚辈们，不能以貌揣度人。

那两人看见我过来，脸上蒙着面纱，停下了话茬(互相恭维)的势头。

小大夫神清气爽的笔直站着，一副淡淡然的样子。

慧悟大师倒笑着慰问我一番“姑娘面色倒比昨日好了不少，看来乐大夫果然医术高明。”

我一顿，心下复杂。

适可而止啊老和尚，夸人有个限度，夸多了适得其反知道不？

别人会不会被夸多了不爽我不知道，反正我看小大眉舒目展的清爽劲，显然这厮非常受用。

“大师谬赞，若是环境差强人意，身体也无法痊愈得快。”

小大夫一拱手，像模像样的推辞。

敢情这两人赶到我院子里就开始忙着夸对方？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停下，我怕这两人夸个没完，连忙出声打断。

“大师，小女曾寻得一佛典，看名字从未听过，想请大师鉴定一二，若是真的孤本，便赠与钦天寺众僧传看。”

慧悟大师闭上嘴，整肃了神情。

我又转头向小大夫道“烦请乐大夫稍后再为我诊一诊脉，我心里也知道个大概，回去也好拿药不是。”

小大夫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心下松了口气，总归是安定了。

一说着一边抬步，推开木门。

卿谷早已拿钥匙褪下了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我努力装作神态自若的带头跨进去。

因着窗格锁着，一进门，鼻尖闻到漂浮在空气中残留的淡香。

果不然，小大夫一进来眉头就皱起来。

我笑兮兮装作不知，拿起书要递给老和尚，眼角余光瞟着小大夫的神色。

小大夫负手在房里转了一圈，目光接触到纱窗上的小洞，又往窗前案几一看，冷淡的面色一变，冷声喝道“快用衣袖捂紧口鼻！”

我茫然看着四周，似还反应不过来。

手里捏着泛黄破旧的书脊，被这一喝手一颤，收回了怀里。

我皱眉，佯装不满“乐大夫这是做何，小女屋里干干净净的，为何要捂口鼻！”

语罢，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我心里为自己的演技鼓掌，来之前，卿谷就已经抓了虫子试了试，告诉我那粉末的毒性，所以我早早就吞了百解丸。

是以现在大大方方的飙演技。

老和尚本要伸手来拿我手里捏着的书，我被小大夫一喝，手又缩回去，老和尚伸出的手摸了个空，听我这么一说，也跟着皱眉。

“乐施主可需慎言。”

听听，乐施主，都不喊乐大夫了！

我看到小大夫平静的眼睛里露出无奈。

我心中狂笑，看看看看，没想到吧，刚才还是一条船的大师，这会儿就翻脸了。

其实也不怪老和尚，我手里这本佛典，是在杜老头处央来的，是杜老头早年四处游历从西方的一处洞窟中偶然得来，宝贝得不行，据说是大历缺失百年的《三十三经》的重要部分。

我刚拖出来，老和尚眼睛就眼不错地盯着书不动了。

我微笑。

小大夫见实在劝不了我们，只好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白净小瓷瓶，倒出几粒雪白光滑的小丸，一人一颗递过来，声音沉闷“未防万一，还请几位服下，待我检查后定夺。”

我抱着怀疑的态度，充满疑虑得磨蹭吞下了肚。

这才跟着挪到窗前。

小大夫神情严肃的指着窗纸上戳出的洞，从纸屑往外突出散开的形状看，还有案几的粉末，必是有人从外用小管吹进来。

我好奇提问“可为何窗纸是向外张？”

摸着胡须的老和尚闻言眼神难言的看我。

小大夫顿了顿“小管吹进粉末后，需要拿回，自然会带回纸屑。”

卿谷上前拿出小大夫吩咐去抓的虫子，放在案几散落的粉末上，一盏茶不到，虫子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我在心里为死去的两只虫子阿弥陀佛几声。

老和尚不由一叹，滚了滚佛珠。